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乌蒙蒙的夜飘零而下晶莹的雪絮，没过多久就给院子里的树木蒙上了一层白茫茫。
这才十月。
彩绘收了伞，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寒气入屋，德恩殿内静悄悄一片，宫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殿内也没有点起火炭。
“娘娘。”送走了舒世七和花芍药，彩绘就立即赶了回来，德妃还坐在她离开时的位置上，看着院中的雪絮飘舞，眼睑微垂，神色落寞。
“彩绘你看，下雪了。”
“娘娘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彩绘陪着您。”彩绘是随着德妃入宫的丫鬟，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德妃，对德妃的一些心事还是知晓的。“御书房那边来了话，皇贵妃这几日身子不爽，皇上都在那边陪着呢。”
“哭，为什么我要哭呢？”德妃勾起唇角，笑得愈发灿烂了，“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要成亲了，娶的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为什么要哭呢？”
“娘娘……”
“我该笑的，彩绘。”嘴角的笑灿烂到极致，突然就收敛了，看着院中的雪静默，“可是为什么，笑不出来。”
“三小姐……”看着德妃迷茫又孤独的神色，彩绘觉得难过。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虽然因为庶出的身份三小姐不招人待见，生活清苦，但至少三小姐是快乐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困守这样华丽的宫殿里，守着清灯冷殿，前呼后拥，再无人敢欺凌，却是一日比一日寂寞，笑靥也一日比一日少见。
人人都道入宫好，入了宫就是皇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却觉得还不如将军府的一盏残灯来得逍遥。
“前几日我不小心伤了手，贤妃娘娘不是送来一瓶玉凝稿吗，听说祛疤很好的，你给郡主送去。”德妃顿了顿，“告诉郡主，本宫祝她与舒世子，百年好合。”
彩绘张了张口，哽在喉间的话始终说不出来，只能应了一声，悄声退了出去。
南国落的第一场雪整整下了三天，始终不大，却足以让整座京城蒙上白皑皑的一片。
晋南王府早在雪落的第一天就燃起了旺旺的火炉，升腾的热气都差点将屋中的一株铃兰催开了，宁嬿婉瞧着高兴，兴冲冲地将新得的几株兰花搬进了屋里，云子归围坐在火炉边看医书，她就在旁边侍弄花草。
“猫儿一样。”云子归看宁嬿婉脸上沾上的泥土，轻笑着摇头，拧了温水帕子给她拭脸。
有些痒痒，宁嬿婉缩了缩脖子想躲。
“明日就是初十了。”净了手，宁嬿婉爬上软榻，自己窝进云子归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双手环住他的腰，抬眼去瞄他正在看着的书。
云子归将书往下挪了挪，让她可以不用看得太费力，“嗯。”
“三日回门后走？”小小打了个哈欠，枯燥的医书看得有些犯困。
“没出意外的话。”云子归回答得棱模两可，宁嬿婉也没有什么心神细究，外头风寒雪冷，屋里温润如春，最是让人意倦，睡懒觉很适合。
翻了一页书，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云子归低头，线条相较其他男人柔和的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头顶，青丝温香，暖暖的体温温暖了他的怀。
轻轻在她发间印下一吻，云子归翻书的动作愈发轻柔，炭火燃烧得旺旺的，与外头的风雪恍若相隔两个世界之遥。
都是皇子成婚，皇帝倒是没有厚此薄彼，大皇子的婚礼排场与三皇子成婚那日倒是无甚差别。
因为关系要好，岱清朗和舒世七倒是早早到了，舒世七如今是人逢喜事，见到谁都是笑脸相迎，就是岱清朗酸里酸气地挤兑了他好几句，他都是笑逐颜开的模样，看得岱清朗直呼没救了。
宁嬿婉扫了周围一眼，宾客满座，互相举杯欢谈，也是一派喜气。
“婉儿在找人？”舒世七瞧见她的神色，便问了一句。
“花花郡主没来？”
舒世七摇了摇头，“没有。”
“脸上的伤如何了？”她记得云子归是让人给她送了药过去的。
收到你以为询问的眼神，云子归放下茶杯，“待寻了好药材，再给她备上好的。”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舒世七点点头，神色有些担忧，“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我清楚，哪里会有女孩子不爱美的。”
“所以花花郡主愿意为了你自毁容貌，是真心待你。”宁嬿婉笑道，“千金难买有情郎，有情女儿又何尝不是。世子哥哥要珍惜。”
“这还用你说。”舒世七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每每想起花芍药为他自毁容貌的那一幕，他总是又心惊又后怕的，心中甚是感慨花芍药对他的情深义重，也屡次暗自发誓，定然不负花芍药一腔情意，必报以深情。
“不过花花郡主会这么做，真的是把我吓了一跳。”岱清朗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啃一边道，“世七哥哥，这事不查了？”虽然嘴上一直说花芍药怎么样怎么样，但比起不曾相识的陈云嫣，岱清朗还是愿意相信花芍药的，更愿意站在花芍药这边。
或许是单纯自私地想帮身边的朋友，可又有谁会无条件地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控诉呢。
“不查了。”查了又能如何呢，花花的脸已经伤了，陈云嫣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谁对谁错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反正两败俱伤就是了。
“我只要护好花花就好了。”只要花花无碍，旁的人是受了伤害还是委屈，跟他可都没有关系的。“小子，以后可就要叫嫂子咯。”
岱清朗被舒世七拍得一个踉跄，猛咳两声，嘁道，“等国公夫人点头了，世七哥哥再来说这句话吧。”据他所知，国公夫人可是一直瞧不上花花郡主太过活泼的性子的。
被踩住痛脚，舒世七一噎，“小子你给我等着。”
宁嬿婉也才知道，原来国公夫人至今没有松口，看来还是放不开成见呐。
云子归从来不参与舒世七和岱清朗的战局，一直坐在一旁喝茶。他们寻的位置背风，旁边有管家特别关照的火炉，倒也没有冷到。
“国公爷曾收过一名小妾，秉性与花花大同小异的不怕惹事，后来染了疾去了，国公爷挂念了好些年，至今念念不忘。”
听到云子归的低语，宁嬿婉倒是想起来她那位舅舅还是个花心的主，年轻时流连花丛，娶了国公夫人后还收敛过一阵子的，但因为国公夫人一直无所出，才愈发猖狂地往府里纳妾。听说还起过要立庶长子为世子的念头。
后来国公夫人有了舒世七，老国公爷看不惯儿子，却甚是喜欢这个媳妇，亲自指了当时还在母亲肚子里的舒世七，若为男儿便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并亲自取名为世七，她舅舅才没了办法，才不倒腾了。
想来国公夫人是在那妾室上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才会在此事上犹豫不决。
再加上一个一直在旁动摇的陈贤妃，看来舒世七和花芍药也是任重道远的。
府外的喇叭唢呐声声震耳，聊天聊到快要睡着的岱清朗顿时来了精神，嚷嚷着新娘子来了，就拉了舒世七出去看新娘子。
外头风大，下了雪之后天气就更冷了，宁嬿婉不让云子归出去，两个人就守着火炉，听外头锣鼓震天，恭喜道贺声此起彼伏，连他们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繁琐的礼节之后，新郎新娘拜完天地，送入洞房时宁嬿婉才发现，前头一直玩失踪的水月闹得最厉害，一直在旁边起哄，闹得大皇子都禁不住红了脸。
宁嬿婉扶额，隐隐有些庆幸她和云子归成亲那会，水月还待在她的夷族风花雪月呢。
吐了一口闷气，眼角余光瞥见跨入大门疾步而来的岱清琅。
“清琅大哥来晚了一步，刚入的洞房。”宁嬿婉不给云子归喝酒，他只能拿着新添了茶水的杯子喝茶了。
听见已经礼毕，岱清琅似乎松了口气，这才掀开衣角坐下，端起宁嬿婉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
他没有想到会是茶。毕竟没有人会在喜宴上拿着酒杯喝茶……
“秦禾不见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云子归和宁嬿婉手中的动作齐齐顿下，又是一齐抬头看向他，一脸的错愕。
岱清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也是不久前接到的消息，这才来迟了。”
“让人找了吗？”
“哪里敢不找。就是找了没找着，这才让人担心。”这事若是让大皇子知道了，麻烦可就大了，“先瞒着吧，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至少要挨过三日回门。”若是新娘子连回宁都没有新郎就因为旁的女人跑了，任辛家的脾性太好，也会闹到不好收场的。
更何况辛君秀一个姑娘家，又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也实在不忍心让她经受这样大的难堪。
其实岱清琅是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过是一个相像的女子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人，怎么大皇子就鬼迷了心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