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庭院里怒放的梅花飘来阵阵的幽香,萦绕在鼻头,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暗暗的浮动,夏熵的心一动,是她来了……
感觉到瑾年就站在他背后,他甚至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心里、眼里是那么迫切的想看到她,可是他却不敢回头,不敢看那张他这一生都看不够的脸,他能想像到这张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时是多么的美,但是他却不能让这张脸永远洋溢着那样幸福的笑,他无奈,暗暗苦笑,无声的笑,悲凉凄寂。
“师傅,唤瑾儿来何事?”
又是十几天没有见过了,就连除夕夜都是她一个人过的,这是有生以来过得最为悲哀的一年,也是唯一一次一夜无眠的除夕夜,当清晨她看着师傅紧闭的房门时,便知道他真的不曾出来过,也许真的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光明渐渐的消失了……
其实,她已经想好如果师傅能同往年一样同她一起守岁,她会不顾人伦,不顾世俗,就像飞蛾扑火那般勇敢的向师傅说出她心里的压抑情感,就算换来的是他的一阵痛骂或者是把她逐出家门她都不会后悔,比起隐藏心里的痛楚,这些又算得什么。
瑾年软糯的声音让夏熵的心头一颤,不知什么时候起连听到她的声音都能让他方寸大乱,他压抑住翻滚沸腾的情绪,有些颤抖的声音道,“王上,王上已经下旨了,你见过的柳相家的小姐……可能过不了多久师傅就要大婚了。”
大婚,大婚……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师傅你最终还是不要我了……我单薄而孤寂的十六年里除了你再也没有什么了,如今你亦要大婚,剩下我,该如何过完这一生,过完这孤苦无依的悲凉岁月……
她本来就是个孤儿,也许就该这样孤单的过完一生,九年的岁月太美好了,那是偷来的幸福,是上天的垂悯,现在她又被打入了地狱,万劫不复的地狱……
瑾年抬起头,细白娇嫩的脸半仰着,犹如枝头初绽的海棠,深深的凝视着夏熵,犹如久别重逢的恋人,淡淡一笑,浓密的睫毛扑闪,如破茧而出的蝶那般美轮美奂,“师傅讨厌瑾儿吗?”?
脸上淡淡的笑,声音中的悲切,眼睛里的无奈,构造了世间最浓烈的悲伤。
他终于迎上了她的视线,微启了嘴唇,“从未。”
“那,那你喜欢我吗?”瑾年坚持着问道。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因为疼痛而卷缩着抽动着,何止是喜欢?他爱她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他不能说出口,他要对她的人生负责,双手轻轻撑住瑾年微微颤抖的肩膀,微微低下头,温柔的道,“师傅是你的长辈,你是师傅的孩儿,师傅自然是喜欢你的,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呢。”轻笑着,宠溺的揉了揉她柔软的发。
心痛一阵一阵的袭来,她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只是想让自己亲耳听到这种结果,更能让她痛不欲生的觉醒,从此不再有那种万分之一的奢望……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只有失去挚爱的绝望,锥心的痛吞噬着她的心,心里像中了魔魇,只想拥住眼前的人,双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识的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轻轻的搂住他的脖子,像小时候那般,柔软的脸蛋儿贴在他温暖的颈部,声音低柔中夹带着丝丝的哽咽,悲戚的如深秋飘零的落叶,“澜风,不要大婚,好不好?让瑾儿一直陪着您……好不好?”
澜风,澜风,她竟然唤他澜风,从她嘴里唤出这两个字是那样好听,他心里是无法形容的悸动,死水一样的心湖震荡起来,瞬间有了灭顶的幸福,如果可以,他愿意这是个永远都不醒来的梦,甚至想溺死在这灾难一样的幸福里……
梦,终归会醒,现实总是让人无法承受的痛……
他眼里沉重的痛苦,重重的,无比艰难的喘了口气,轻柔而又决绝的推开瑾年,脚步虚浮的往后退了两步,“瑾儿,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以后,以后都不要再问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遍天应的大好山河吗?师傅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要瑾儿了?”
乌黑的眼睛已经起了一层水雾,声音悲凉带着无奈的预知,也许这样的结局她早就该料到,只是仍然固执的坚信着能够陪伴他一生一世。
“不,瑾儿,师傅从未后悔过,”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她流着两行清泪梨花般凄柔的脸庞,顿了一顿无比艰难的道,“只是,师傅已经老了,而你还那么小,犹如初升的太阳,以后,以后会有人代替师傅陪你走遍天应的大好山河……陪你,陪你看日出日落,品味人生的静好……”
心仿佛被一把生了锈的刀子缓慢而又重复的割着,不见一滴血,却牵皮拉骨的痛着,猛地一个起身,从背后抱住那不停颤抖的欣长身体,脸轻轻的贴在他结实的背上,泪如雨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没有你,我的人生还能有什么……”
被抱住的一刹那,夏熵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那婆娑的泪眼,他怕看到她绝望的眼神,他更怕自己所有的伪装都会在看到她那一刹那而土崩瓦解,再也没有拒绝她的勇气,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忍住心尖上的抽痛,一个一个的掰开紧扣在腰间的细白手指,缓慢的,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人,活在世上不是只为某一个人而活,在未知的人生里也有你未知的精彩。”
“哭有时,笑有时,悲伤有时,欢乐有时,”瑾年抬眸凝视着夏熵,眼泪模糊了双眼,声音里无尽的凄凉,“可是,我爱上了夏澜风,还会有精彩吗?”字字句句悲戚的让人痛入心底。
夏熵的惊恐犹如雷劈,四肢僵硬的站在那,周身一片黑暗冰冷,回眸惊慌失措的看着垂泪的瑾年,声音凄厉威严:“我是太宠着你了,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方才的话就当我没有听见,以后都不要说,不要说!听到没有?!”
瑾年满脸泪痕的凄然一笑,“师傅,你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兵法武功,却唯独没有教我如何遗忘……这么多年的相知相依,所有的眼神和了解,难道都是假的吗?”
“瑾儿,我是你的师傅,是你的长辈,我对你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
当现实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无法形容的痛,痛的噬筋挫骨,痛的无法忍受……
原来他和她之间就只是长辈和晚辈,只是师傅和徒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瑾年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周边是无尽的黑暗,她身心疲惫,站都站不稳的切肤之痛,一步步走向回廊的尽头,步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失魂落魄的消瘦背影,诠释着这剧身体此时承受的是多么的悲痛……
风吹得他眼睛肿胀酸涩,背靠着廊柱,整个人如虚脱一般,虚弱的瘫坐下来,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汩汩流血的声音,痛到麻木,痛到喘不过气来……
瑾儿,你的一生还那样漫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美好,而我连最起码的明天都许你不起,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恨我……
瑾儿,你还能安然的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我不敢奢求……
瑾儿,我一生视若珍宝的宝贝,我们再也无法相依为命了……
大婚圣旨如期而降,整个上京城的百姓都在奔走相告,大将军就要和丞相的千金大婚了,这将是整个天应王朝最受瞩目的婚礼。
大将军夏熵文武双全,英俊温雅,战功显赫;丞相之女柳寒姝温柔贤良,貌若天仙,有着上京第一美人的美誉,两人的结合乃天作之和,在上京的百姓眼里假如二人不结为夫妻,将是天理不容。
将军府上下更是一片喜气,虽然离大婚的日子还有几个月,但是管家海叔终于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少爷大婚,成家立业,激动的老泪纵横,立马让小厮丫鬟把窗棂和门楣上都挂上了红绸,提前庆祝一番。
夏熵从军中回来,看到了满院子挂满了大红绸缎,微微皱了皱眉,这些下人们恨不得让缝隙里的蚂蚁都知道他们的主子要大婚了,真是无奈。但是更让他担心的还是如果瑾儿看到这满院的喜庆会怎么样?他的心痛了一下,顿时心生烦闷,感觉这些喜庆的红绸仿佛成了夺命红菱,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是谁让你们挂这些的?来人!把这些红绸都给我撤掉!”夏熵指着那碍眼的红绸拂袖进了内厅。
自己要大婚了,恐怕最高兴的人就是海叔了,小的时候除了父亲,就是和他最为亲密了,心里他和父亲是一样的,于是朝小厮挥挥手示意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