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他毕竟是白家唯一的男儿,若是他也去了,姐姐在这世上就真真的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白宁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两个小梨涡让她看起来不像最近那般强势,反而让人觉得可爱的很。
父母未离世前,她几乎天天带着这样的温柔笑意同自己一起读书,一同分享好吃的点心,偶尔还会带他放风筝。可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她便再没这般笑过了。白肃被姐姐的笑弄得恍惚了一下,心中一时间涌起了万千情绪。
只听白宁继续说:“肃儿,你也大了。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为自个儿活着的。姐姐和你说这话,不是教你做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踩着别人往上爬。但你也要知道如果你把旁人的生活都背在自己肩上,不仅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别的人。”
“姐姐既然说了叫你自己决定,那姐姐便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顾虑这些,只考虑你的心意便好。”
白肃心中所想被她尽数说破,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同姐姐说些什么,只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向白宁,目光炯炯,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是一派坚定之色,说道:“姐姐,我想好了,我要从军。”
白宁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欣慰,但又好像想起来什么,有些迟疑的说道:“肃儿,我昨日托人打听了,现在要入京北大营最少也要年满十五。”
御林军和羽林卫都是世家子居多,如白家这般的普通富裕人家,想要从军,便只能等京北大营征兵了。
白肃虽疑惑,他们姐弟二人从大伯家出来,除了带上了自小照料姐弟二人的一位老嬷嬷,便再无旁的下人了。
姐姐这消息是从哪来的?
但还是点点头,说:“姐姐所说我也清楚,不过我听说若是能打点一下征兵官”
白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白宁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心中暗讽,果然不论古今,政策都是有漏洞可以钻的,只看你有没有渠道了。
“那肃儿别急,反正这征兵一事也不是今日,怕是要下月才开始,姐姐先打听打听能不能给你找找什么门路。”
白宁这话说完,她自己未觉有什么。白肃却心中一酸,自己这姐姐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虽不如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但也未曾吃过半点苦头。
如今为了自己,不仅要辛苦劳累赚钱养家,还要为自己的前程操心。
他只恨自己没有再年长几岁,便能为姐姐撑起一片天。
后来白肃也不知道白宁是走了谁的门路,总之那征兵官只看了一眼姐弟二人便在征兵的花名册上写下了——“白肃,年十五”。白肃这便入了京北大营。
可这内情并不是账中这二人所关心的,他们只注意到这白肃果真是天赋异禀,此等人才若是仅仅埋没于这京北大营之中做个小小士兵,可真是屈才了。
玄一按耐不住,开口说道:“主子,这白肃家世清白,且又有如此天赋。若是能招揽到麾下,再历练个几年”
玄一所说,正是晏良心中所想。
不过,晏良并不急。上位者若是太过急躁,便难免或做错一些决定或者会做出一些对己并不很有利的举动。凡事谋定而后动,方为上上之选。
该如何让白肃为己所用呢,晏良思索了片刻,心中微有了些想法。见玄一还站在原地,先随口吩咐道:“先回去休息吧,今日也没什么事了。”
玄一略一拱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玄一一走,晏良盯着凌君娴传来的信,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事。
凌君娴倒是未说她是如何对姜皇后和芜衣起了疑心,只是托他查一查芜衣的底细,以及姜皇后究竟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
除此之外信上便是一些关照他身体的话,以及凌君娴怕他初次执掌军营中的事,不得要领,还简略的说了说待人处事之道。
晏良不禁失笑,看来在他的若宁眼中,自己只是个未经过大风大浪的小小御前侍卫啊。不过这滋味倒是也不让人厌恶,反而他心中觉得熨帖的很。
他捡起放在桌子上的信,映着如豆的烛光,又细细的读了一遍,才放入了架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中。
想想这也是若宁写给自己的第一封信了,虽然是为了正事,但也值得妥善收藏。
若有人在这营帐中,就会发现,此时晏良的神情柔和的仿佛一汪湖水,甚至想让人心甘情愿的溺毙在其中。
可惜这份柔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晏良同凌君娴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这宫中有人在背后暗暗布置着什么,好似一只恶毒的蜘蛛,悄悄的吐着丝,想在猎物察觉之前将猎物杀死。想想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可这幕后之人显然找错了猎物,他和若宁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之人。
既然敢把手伸的这么长,那就别怪他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弦居殿的掌事姑姑竹溪也是个能干的,前日凌君娴刚吩咐了找几个懂事的小宫女来挑挑,今日一早,凌君娴还没用过早膳,竹茹就进来回禀:“公主,竹溪姑姑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外面侯着呢。”
凌君娴微一挑眉,今日自己确实晚起了两刻钟,不然这时候自己应该刚用过早膳。
这竹溪姑姑倒也是个难得的妥帖人。
今日尚食局送来的早膳有几道很合凌君娴的心意。香菇鸡肉粥怕是文火精心熬制的,入口尽是香菇的鲜味。还有一道三鲜鸭子,也是鲜美的很。
若是平时凌君娴吃到现在这个七分饱的样子,可能就放下筷子召见竹溪了,可今日的菜色她真的喜欢,便想着再吃点。
竹茹见状,也赶忙说道:“公主不必着急,奴婢已经让前殿的宫女招呼竹溪姑姑坐下喝点茶稍候了。”
竹茹也知道,在这弦居殿里自己虽然是大宫女,但还是越不过竹溪姑姑去。因而不论此时还是从前,对待竹溪姑姑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凌君娴微笑着颔首,“这回这差事办的不错,竹茹办事也妥帖起来了。”
竹茹听了自家公主的夸赞,也喜不自胜,屈身一福,谦虚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得公主这般夸奖。”
凌君娴笑笑,却没做声。又吃了两三筷子三鲜鸭子,才搁下了筷子。
竹茹忙把漱口的茶水递到凌君娴手边,又备好了擦手的热帕子。
凌君娴就享受着竹茹尽心的伺候,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凌君娴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去唤竹溪姑姑进来吧。”
竹茹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竹溪就带着五个年岁尚小的小宫女进了弦居殿。
这几个小宫女满脸稚嫩,看起来最多才十岁,之前在各宫都是做着粗活,难得见到大人物,一时间见到云月公主,颇有些手忙脚乱。
竹溪见状很是不满,有些严厉的呵斥:“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公主请安。”
小宫女们这才回过神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对凌君娴行了个大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奴婢给公主请安。”
凌君娴也不与她们计较,在她眼里这些小宫女不过是些孩子。因而风轻云淡的说道:“都起来吧。”
几位小宫女于是起身,偷偷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大家都说云月公主对待宫人是出了名的温和,今日倒是证实了流言非虚。
大家心里便都多了几分跃跃欲试,在这宫里谁不想伺候一个脾气温和的主子呢?
小宫女们的心思在凌君娴眼中就好似清澈的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的目光在五个人身上一次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第四个小宫女的身上。
那小宫女长得并不漂亮,只能堪称清秀二字。梳着和其他四个小宫女一样的发髻,一张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可凌君娴却突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状似无意的端起了手边的天青色茶盏,柔声唤道:“右边的第二个小丫头,过来。”
众人只当是这小宫女合了公主的眼缘,一时间艳羡的眼神都聚集在了那小宫女的身上。
小宫女暗暗的咽了口唾沫,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虽然十分紧张但还是强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垂下头,向凌君娴福身行了一礼,“奴婢红豆给公主请安。”
声音里还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凌君娴面上波澜不惊的让她起身,心中却似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这些天来,她夜夜安睡,那些血腥阴暗的记忆好像被她遗忘了一般,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想,自己真的重生了么?还是那些噩梦般的场景只是个梦。
今日见到红豆,就好似又提醒了她,那些不堪回首的任人宰割的日子。
而且记忆中好像又增添了一些细节,芜衣在对她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事之前,曾把她关在地牢里大概两三个月。
那地牢阴冷潮湿,还有体型大于平时的老鼠,拖着脏兮兮的尾巴在地上铺着的那层薄薄的稻草上爬来爬去。
凌君娴想到这里,手指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自小便是这宫中最得宠的公主,说是在金玉堆中长大也不为过,可一夕之间她便要在这种环境中苦熬。
这地牢里暗无天日,只有远处的一盏烛光,让凌君娴感觉她还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