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她的猎猎长袍,像逡巡这世间的主宰,俯首着苍生,悲悯而又毅然地看着那化为妖物的玄昼,长剑破空而起,蓝光将这被阴霾笼罩的云空刺破了一道裂口,从那裂口中透过光去,让那追逐光芒的万物看到生的希望。一道道光刃劈天盖地地朝玄昼劈了过去,可他的集众妖之力合成的身体仿佛永生一般,切断了又合拢,斩碎了又重新生长,无休无止,不死不灭。一声阴鸷的笑容在云空中响起,玄昼黑红色的瞳孔闪耀着魅惑的光芒,“王城公主,就让你也随我融为一体吧,都是妖魔,就该知道自己的归处,而你的归处就只是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那就是你这一生的荣耀,来吧,快来吧!”
说着身体像化为了一道道浓稠的黏液般,伸出触角朝婕蓝聚拢而去,擎战欲奋身相救,却被玄昼用肉掌一下压在掌心之下,随后身周快速成茧,将擎战包裹在内,仿佛也想吞噬擎战的力量。“擎战!”
婕蓝没想到这玄昼因习练禁术如今成了无法天地间最是可怕的怪物,想吞噬这世间的所有力量么?可这天下间总是有一样他是无法吞噬的,那就是无畏无惧的勇气。割开自己的血脉,婕蓝将那蓝色的血液抛洒入空中,瞬时血滴像一朵朵花一样绽开,最后在灵力的凝聚下,犹如漫天花雨地朝玄昼飞舞而去,滴落在玄昼全身上下。玄昼仿佛明白了婕蓝的意图,轻蔑一笑,“想用你的血将我体内的妖魔都被封印,实在是可笑之极!”
他长啸一声,便想将滴落在身上的这些蓝色血液震离身体,可这血液犹如水入泥土一般,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肌肤之内。婕蓝念动封印咒语,那血液发出幽蓝色光芒,一点点地欲将玄昼体内的妖魔之力封印,可因为妖怪之力实在太多太强大,婕蓝又本就身受重伤,用尽所有灵气去封印却也无法完全控制住欲挣脱出她束缚的玄昼。那玄昼越是挣扎得厉害,婕蓝的身体就仿佛被人割裂了一刀般,五脏六腑都在一点点碎裂,鲜血从嘴角溢出,染得衣襟泛蓝。龙奕见婕蓝日渐虚弱憔悴,知道她灵力在一点点枯竭,而金萱、天凌、承风等人又在跟州郡的那些士兵浴血奋战,一个个都犹如困兽般被逼得无半分退路,此种情况下,除了自己能助婕蓝还能有谁呢?龙奕知道,单凭自己这点灵力去对付妖化的玄昼,也实在有些不自量力,如今玄昼暂且被压制着,全然凭借着婕蓝的封印之力,所以只有强大婕蓝的力量才能最终拿下这玄昼。所以,龙奕来不及思考也无法再顾念自己,就尽数将自己的灵力灌输给婕蓝。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气输入自己体内,婕蓝目光一颤,回头呼喊着:“龙奕,你做什么?”
“蓝,别分心!快凝聚心神!”
随着灵气渐渐脱离身体,本身就是一头黑得发亮的黑猪的龙奕一身的毛慢慢开始变白,最后变得身无半分血色。而得到龙奕的灵气,婕蓝的神力大增,她长喝一声,蓝光搅动山河一般发出旋风般的极光,将玄昼的妖神一点一点地封印吞噬,最后他周身的妖力一点点地离开躯体,慢慢恢复成了本真模样。制服下玄昼后,龙奕最后一丝灵气也消耗殆尽,身体轻飘飘地不住往下坠落,平时笨重得举步维艰的身体从未有这么轻盈过,像一片羽毛,像一片云,在这云空中飘飞。“龙奕!”
婕蓝飞下云空却接住不住坠落的龙奕,可当抱住龙奕时,却发现龙奕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涣散,他身为野兽形态的身体在一点点褪去,最后化为了正常七尺男儿的躯体,就连那面容慢慢从肥头大耳的猪头幻化成了满头白发却美得让人窒息的俊美容颜。“龙奕?”
看着怀中这个男子,婕蓝觉得陌生却又那般熟悉?龙奕举起那双时隐时现的双手,凄苦一笑,“终于变成人了么?蓝,我终于让你看到真正的我的模样了,这样的我,你看着可还喜欢?”
婕蓝并不知道龙奕曾经作为天人,以为获罪而被下了诅咒,那就是在自己最是喜欢的人面前,永远只能以最丑的面容示人,方死咒才可解。“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真的,我就喜欢你那两个大耳朵,就喜欢你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我不要,不要你变成这样...”看着龙奕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婕蓝仿佛明白了什么,哭得更是撕心裂肺了。龙奕却举手擦干了婕蓝的眼泪,还是那般温柔的抚慰着,“蓝,别哭,不然我走都会心碎的!能以真正的面容和你见最后这一面,我已是心满意足!再见了!我最爱的公主!”
那温柔缱绻的笑容犹如一道暖阳,透进了婕蓝的心里,却也将婕蓝的心带走了,她朝着慢慢消散的龙奕幻影扑了过去,想再次紧紧拥抱住这个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最珍惜的伙伴,可是手到处,却已成虚空。只剩下那抹经久不息的笑容还留在这天地间,最后留在婕蓝的脑海中,依然温暖,依然心有所依。回首看向那已恢复原身的玄昼,婕蓝的剑在风中变得凌厉而决绝。擎战脱困后,飞回婕蓝身边,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痕,知道她的侍魔者龙奕已离去,也为此感到心痛难过,他伸手擦干婕蓝的泪痕,然后握紧她右手,“一切就快结束了,放心!龙奕不会白白牺牲的,他会看到你创造的新的国家的!”
话音未落,便听到那玄昼传来一阵阴鸷而轻蔑的嘲笑声,他佝偻着有些变形的身体,神情变得诡异而恐怖,“结束?你们以为毁掉我的妖力就嬴了我么?笑话,这血瀛天下是我的,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他突然念动咒语,瞬时天地之间一团一团地黑气不断从地底涌了出来,环绕在这上空,开始抢夺着生者的躯体。“糟了,我兄长在召唤死魂灵!”
玄殷惊恐地看着已经彻底疯魔的兄长,指尖都已是惨白。“他...他怎有召唤死魂灵之力?”
婕蓝无法相信,如果他果真将那些死魂灵从地狱召回到人世间,这世间将会被恶灵所扰,从此人间非人间,地狱非地狱。“因为我具有将死魂灵送入地狱的能力,兄长因为怨恨于我,他就费尽心思学会召唤死魂灵的黑暗力量,为的就是跟我反其道而行,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这世间的罪人!”
看着那数不尽的死魂灵不断地从地狱之门涌入人间,这些魂灵为了活下去,不断地开始抢夺活人的魂魄,感染了死魂灵的死亡气息的兵士以及百姓们都竞相被夺走生的气息,成为活死人。如果持续这般下去,这个国家恐怕就会被毁于一旦。必须得阻止他,可又该如何阻止呢?正一筹莫展之时,却见远空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声,“姐姐,我来助你!”
婕蓝回首一看,却见一头雪虎之上,前首坐着一个娇弱而稚嫩的孩子,那孩子正是清周城的青魔青君,而坐在他后首护着他的正是已许久不见的素琴,也就是清周城的城后。见到青君,久别重逢,自是心头欢喜,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却要让他也跟着面对这生死搏杀,心中又难免不忍,但青君有着复生的力量,只有他的力量才能让那些被死魂灵附身而亡的百姓复活。“如今七大血魔,已聚齐五魔,蓝魔、青魔、白魔、狱魔、金魔,你们各自拥有封印之力,复生之力,净化之力,送生之力,操控日月之力,那便可以抵抗玄殷的黑暗力量,让世间恢复如常,只是七大血魔的力量若要同时发挥出来,历来都是需要七人同聚才行,可如今却还少了两位。”
擎战眉头微皱,面对如今的困局,却已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势。“那该如何?”
擎战确是从容一笑,突然紧紧握住婕蓝右手,面对如排山倒海如乌云压空一般的死魂灵,擎战更是心意已决,“可能你还不知,作为御灋组的少君,却还有一种能力,那就是以他之魂可练就一种血魔之力,以他肉身亦可拥有一种血魔之力,如此,不就聚齐七大血魔了。”
“以你之魂,献你肉身?那你会如何?”
婕蓝手微微发抖,因为她已经预见了擎战是想牺牲自己。“倘若是你,你会如何?”
擎战反问道。婕蓝眼含热泪,从来都是擎战一直护着自己,这一刻她也想好想护着擎战,可偏生因为两人肩上背负的共同的责任,却根本不能选择,如果这样的话,那只有携手一起面对。“好,我陪你!无论生死,我既心悦你,哪怕沧海桑田,此生不变!”
擎战欣慰一笑,便放开婕蓝的手,飞入阵眼,以己之身,祭出心魂,瞬时间天地异色,红紫相间,将整个世界渲染得那般夺目。“布阵聚魂,祭亡灵,活生灵,净邪气,安天下!”
瞬时间七道不同的光芒的云空中汇聚闪耀,最后又瞬间像云烟一般朝四海分散而去,所落之处,邪瘴尽去,万物复苏,被邪瘴所侵的人们也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慢慢地,乌云尽散,初阳升空,阳光倾洒下来,照耀得血瀛国无比灿烂,光的温度让人褪去了寂夜的猝寒,只是婕蓝的心却一点点地被撕裂。看着擎战的肉身一点点地消散,婕蓝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云空,她想阻止却却不能阻止,那种无力感折磨着她,也考验着她。她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擎战、擎战、擎战!”
可却怎么也得不到回音。当一切即将尘埃落地之时,承风不忍婕蓝再次遭受失去挚爱的绝望与痛苦,“我用玄光护着擎战魂魄,蓝,你使用你的封印之力将少君的魂魄封印,至少可保住他的魂魄不会灰飞烟灭。”
承风用右手使用净化之力,左手召唤出玄光,将擎战笼罩在玄光之中,以防他的魂魄飞散。而婕蓝已来不及问本就虚弱不堪的承风这般为是否会伤及自身,她只能遵照承风的意愿立刻使用封印之力将擎战的魂魄封印进玄空之中,可突然失去了擎战的两道血魔之力,本能彻底将玄殷力量尽除的却让他残留一命。做最后挣扎的玄殷哪肯救这般烟消云散,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一起投入地狱,所以他手捏黑色幽光,直朝婕蓝胸口扑打过来。承风持剑挡住那道幽光,光带着旋风一般撩拨着他的白色长发,让他在那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苍茫决绝。“承风!”
婕蓝奋身去救,可承风的身周也突然散发出银白色光芒,像灼日白昼,将天地都变成的白色。待那光芒散去,承风却如同脱胎换骨了般,身周都泛着银白色的光辉。“风,你这是...飞升了么?”
还未待婕蓝反应过来,承风横剑一削,灵光倾泻,瞬间将那玄殷斩灭在剑光之下,那玄殷不可置信地看着承风,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是血魔,怎么会成仙,不可能,他是魔,是魔!”
在不甘与难以置信中,渐渐消散,最后化为这天地间的尘埃。“兄长,这又是何苦!”
看着兄长命陨,玄殷泪光闪烁,为他惋惜也为他痛心,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的,所以玄殷并没有恨。婕蓝捧着封印着擎战魂魄的冰球,迎面看着已飞升成仙的承风,一时仿佛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既为他感到高兴也有些不舍,虽然她知道血魔在人世历经磨炼,若得机缘便可脱离魔身成正果飞升成仙,这历来也是各大血魔所追求的,但也知道,他一旦成仙,以后天上地下,恐再难相逢。他终究去到了青蒙的世界,而在尘世中与自己在一起的种种,或许就只是一种历劫,劫过便前尘尽忘,七情尽去,成为那天上人。“风!”
虽然婕蓝还希望承风能记得自己,可承风却只是对她颔首回礼,随后收了长剑,回身飞上云空,不见身影。天地已宁,而自己还剩下什么?捧着只剩下擎战魂魄的冰球,伫立在这苍穹之中,婕蓝却觉得是这般的孤单寂寞。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出不胜寒?父亲走了,龙奕走了,承风走了,擎战也只余残魂,这是对自己的惩罚还是为王者必须承受的苦果,若是,她好想舍弃头顶的王冠,舍弃这一身的责任,只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是那王冠之路是挚友挚爱的鲜血铺就而成,自己岂能卸冠而去。当她回到王城时,受到万人敬仰,朝内敬服,母亲也将王位直接传给她,随后带着父亲的衣冠退回到什落村,去过她一直想要的恬淡的生活。她将擎战的魂魄温养的水晶棺中,哪怕只是魂魄,每日相伴,婕蓝总觉得擎战还在,从未离去。朝臣们一直上谏让身为王的婕蓝册立王君,好早能繁衍子嗣,王位后继有人,可婕蓝却从来都无动于衷,平时里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只是一心培养着贤治,这让朝臣们自然猜测到了王上是想将王位传给贤治。赤燕城在大战中受到重创后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重建,到如今才慢慢恢复到以往的繁华,而轩明带着凝露朝见婕蓝,既算是觐见也算是故人重聚。等众臣都退去后,婕蓝才能跟凝露说些体己话,凝露知道婕蓝还一直存留着擎战的魂魄后,心有不忍,说道:“若王上放心于我,可否让我将少君魂魄带回灵鹿族,我们灵鹿一族有引魂入怀的术法,可让少君以灵鹿身份重降人世,只是重生后少君不再记得前世之事,如此王上可愿意?”
只要能让擎战重回世间,忘记前世又如何?婕蓝自然欣然同意。并相约十年后婕蓝亲自去灵鹿族迎接擎战,因为灵鹿族人与常人不同,只需十年岁月便可成年,成年后灵鹿可根据自己的心意选择成为男子还是女子。十年,多么的漫长,可婕蓝一日一日的熬了过去,她数着宫殿前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到第十个年头时,留下一份禅位诏书便飘然而去,因为她知道,她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已让贤治成为了一个比自己还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的君主,她无须再待在那座位上了。往后余生,她只想卸下肩上的重任,只做自己。她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灵鹿山,想着如今已成灵鹿的擎战,不知过得可好?他是否愿意变成一名男子?倘若他要变成女子怎么办?那也没关系,自己还是愿意做她的知己,护自己护她一生一世。当她来到林间,在暮气缭绕缭绕中见到一头满身泛着蓝光的灵鹿朝自己走来时,婕蓝的心都快跳到了嗓眼里。一步两步三步,那头灵鹿停下了脚步,盯着眼前这个一头蓝发的女子,痴了。仿佛这个身影在梦里萦绕了千百次,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一眼万年。很久,很久,他才对身后的母亲说:“母亲,我决定喝昭阳水!”
灵鹿族的阴阳之泉,喝昭阳水则可成男,和月阴水则可成女。一切仿佛都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