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沈妤，没了温见臣，没人可以研究神水。
在神水出世的第七十五年，白玖至死都记得，那天傍晚，槐城罕见的下起了飞雪。
灰暗的天空上，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显得厚重压抑，一股股寒流随之席卷而来。
白色纷飞，银色满地，一片圣洁，将地面上的罪恶掩盖得天衣无缝。
“白玖，如今我们该如何？”
密密麻麻的上百人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最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
白玖陡然被惊醒，从迷茫中抬头。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对神水恨之入骨的人，他们跟她一样，已经被黑市追杀了二十多年。
“我……”白玖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疲惫得可怕。
“我不知道。”
这个一向有主见的人，被自己的爱人推入了迷惘。
她的一生好似都逃不开两个人，一个叫沈妤，另一个叫古珺。
狭窄的暗巷里聚满了人，残雪被踩踏成泥，湿滑而斑驳，显得脏乱不堪。
“我不甘心，我们这多年的努力。”
“白玖……没有别的办法吗？世间魂医和毒师千千万。”
“若你们放弃，我便独往，神水害我家破人亡，我定不会放过黑市，哪怕只能拉一人陪葬。”
“我跟你去……”
“……”
白玖像是被冻住的冰雕，听着他们压低声线的低语。
这些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
随着天光渐明，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将这群人的理智击垮。
“我会想办法。”许久白玖才直起身子。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雪将住，风未定，两道蓝影在风霜中朝他们奔来。
“不是我，是我们。”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像是一群飞鸟之中乱入了猛兽，惊得众人有些慌乱，本能的想逃。
张一舟取下面上的黑布。
“在下张一舟。”
他身边有个颇为俏皮的女子嘿嘿一笑，跟着作揖，“在下张希仁。”
“白玖姑娘不必一人抗下，既修医又修毒的人，我知道在哪有。”
他身上的寒毒便是被他解了去。
张希仁巧笑嫣然，接话：“囚灵之山，有鬼仙焉，名宴回，可令枯骨生肌，亦可令活人染尸。”
人群终于活起来，忍不住露出一抹喜色。
白玖穿过人群，冻得僵硬的身子这才渐渐回暖，喉咙间涩然不已。
“多谢——”
张一舟摆了摆手，“这是全天下人的事，自然有我……有我们一份。”
而且，黑市灭了张家，本就是他的仇人。
“那我们即刻动身。”
张一舟没有跟着一同前往，他太过弱小，何况，他还有人要护。
张希仁跟他好不容易才能安稳一会儿。
“哥哥，我去找曲昭姐姐吗？”
张一舟回想起女子拼命厮杀的嗜血模样，一时没注意被风雪迷了眼，眼前模糊起来。
“不去。”他听见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为什么？我想曲昭姐姐了，槐城好不容易才下一次雪，曲昭姐姐都没见过雪呢。”张希仁不解。
“以后都不用去了。”
“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并不是每件事都会有理由。
就像他与曲昭，在一开始就不一样，这没有什么理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
“道不同，不可同行。”张一舟似乎在回答张希仁，又似乎在劝诫自己。
张希仁不知道他说的道是什么，只是心里盘算着小心思。
哥哥不去，她可以偷偷去，这么好看的雪，曲昭姐姐一定要见见。
一如张希仁所说，曲昭确实不知道，她只是闷在屋子里修炼，对外面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曲昭姐姐——”
“希仁来看你了——”
曲昭睁眼，杀意一闪而过，在听见熟悉的声音之后，恢复平和。
“你不说话，我可要进来了。”
女子推门而入，带着满身的白雪。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在修炼，哥哥也不知道怎么了，都不肯来找你。”
张希仁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热气腾腾。
“你该听你哥的话。”
曲昭神色不动，从里间出来坐到她对面。
张希仁撇撇嘴，“我才不要，我想你了。”
似想到什么，张希仁起身硬拉着曲昭朝外走。
“槐城下雪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我们快出去看看。”
刚出门，一抹青色闯入眼底。
张一舟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青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披风戴雪站在院子外。
到底是张家的贵公子，哪怕陷入底层这么多年，仍然有几分气势。
张希仁得意一笑，“哟，让我看看这是谁啊，某些人不是说不来了吗？”
曲昭面不改色，只是眼底的细光微闪。
张一舟见她一脸冷漠，不自然道：“路过。”转身便想走。
“留下吧，等会儿将希仁一并带回去。”
为了去绝隐山脉方便，她的院子极为偏僻，几乎快出了城，路过什么的真够牵强的。
话一出，张一舟极为顺畅的拐了回来，露出一抹笑。
张希仁举起手里的雪就朝张一舟砸过去，正中脸部。
张一舟反手砸过去，直接将张希仁砸倒，整个人没进雪里，半晌没动静。
“张希仁？”
“张希仁你别装了。”
张一舟喊了几声都没动静。
曲昭皱眉，快步走过去。
一个人影从雪里快速蹿出，一把将曲昭按进雪里。
院子里松木上的积雪大片落下，将两人一同覆盖。
片刻后，传出笑声，从雪堆里冒出两个头。
曲昭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过。
自她与主子分离，独自闯荡龙骨山脉却九死一生，只剩了一口气逃回槐城之后，她开始发了疯似的修炼。
她不断尝试靠自己穿过龙骨山脉去到埋骨沙漠，但实力告诉她，她还不配。
曲昭看着满院子的银色，笑的开怀的张希仁，还有立如松树的张一舟。
她心中终于升出一丝懈怠，让她歇一歇，就一日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