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娉四十多岁了,她八岁开始修行,如今是筑基圆满修为,距离结丹也只有一步之遥。短短三十余年便达到如此境界,可见萧娉之天赋。
若是在各大门派中,像是萧娉这样的天赋和境界,她早就拜得名师,成为门派的核心弟子,得到尊崇待遇。只可惜,她出身于萧家旁支,这一辈子注定要被这等级森严的家族制度所束缚,不得解脱。 萧家旁支从出生开始就会被打下为主家服务的烙印,注定要被主家奴役和剥削。尽管这种剥削奴役伪装在温情脉脉的同姓亲情之下,但其实,它更让人窒息,也比门派中的剥削更残酷。 旁支庶出的子弟从出生后就会被灌输“主家就是天”的理念,被一遍遍强调尊卑有别,被一次次告知自己出身的卑贱,要摆脱这种卑贱,就要立下大功,或者努力修炼,争取加入光荣的主家…… 从某种角度来说,像是萧家这种修仙家族的旁支子弟,甚至还不如散修。起码散修不用被谁奴役,更不用低谁一等。 萧家旁支庶出的子弟们天赋一般者,除非立下大功被主家赏赐一枚筑基丹,又或者自己去拼机缘,否则这辈子练气期也就到头了。天赋出众者,在十六岁之前达到练气期圆满,便会得到加入主家嫡系的机会,同时可以被主家赏赐一枚筑基丹。 这对于旁支子弟来说无疑是一条人人向往的康庄大道,但凡事都有例外,总有人是不想加入主家嫡系的,或者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加入主家,就比如大长老萧娉。 萧娉的父亲在一次家族内部比拼中,因为利益纠葛被一个嫡系子弟故意杀死,因此,萧娉从小就怀着对萧家嫡系的仇恨。 她天赋极高,十四岁就修炼到了练气期圆满,按理说主家应该立刻向她发出召唤,赏赐她筑基丹,将她招安。 如果主家真这么做,为了前途哪怕压下杀父之仇给主家当狗,萧娉也是愿意的。 残酷的现实面前,再无畏的勇者也要权衡利弊。 只可惜,她就算是想给主家当狗,人家都不愿意。 得知萧娉如此天赋后,当年杀死萧娉父亲的那个嫡系子弟慌了,他仰仗自己父亲的权势地位,无视家族规矩,拒绝萧娉加入主家,拒绝为其提供筑基丹,甚至还设下阴谋诡计,打算让萧娉意外消失。 萧娉命大躲过一劫,但也因此知道自己再留在萧家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她孤身一人离开家族,远遁金鼓原。 三年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的萧娉回归家族,去天星宗面见宗主,绕过主家族长,成为了天星宗一位结丹长老的亲传弟子。 此事一度让萧家极为震动,萧家族长倒也是是非分明的人物,很快查清事情真相,将萧娉那个从中作梗的杀父仇人直接处死,然后拎着此人头颅来重新邀请萧娉回归家族,给她一间坊市店铺,还把封河涧大长老这样的肥差也给了她,如此诚意,换来了萧娉和家族的和解,萧娉也就成了唯一一个非嫡系的实权家族长老,被所有旁支子弟视为榜样和精神支柱。 这种底层逆袭的励志故事其实在修行界并不少见,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不管是惊艳一时又或者是常青一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枭雄本色。 枭雄者,霸道只是他们的表象,其实枭雄最擅长的永远是权衡利弊和能屈能伸。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才是真丈夫。 萧娉也不例外,没人知道她风光的背后曾付出过什么,她能活到今天,不是因为她天赋有多出众,修为有多高深,只是因为一件事——她的头脑。 所以在听到闯入自己练功密室这个人开门见山问自己传送阵的事情,她没有做任何不理智的事情,立刻恭恭敬敬抱拳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洞府中的确有直通元武国天星宗坊市的传送阵,可以随时启用。”她之所以做出如此反应,是因为她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两件事。 第一,来人绝不可敌!她的洞府虽然称不上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谁随意进出的。她的大长老府布置下的阵法,就算是结丹修士也能挡上一挡,而此人却悄无声息穿过重重阵法禁制,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来人不为杀她而来,而是有所求。这可怕的存在要借用自己的传送阵,萧娉立刻联想到之前家主萧巩突然发下家主令,暂时封禁封河涧,不准任何人进出,开放时间待定。 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一个自己绝不可敌的人有求于自己,那自己就老老实实配合,满足这人需求,别做多余的事情。 萧娉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苏乙,更别提放出神识去感应。 她怕自己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引发对方灭口的念头。 萧娉的反应让苏乙也松了口气,这看似简单的一问一答背后,是苏乙做足功课了解和分析此人,才设计了这样的出场方式和开场白,达到彻底震慑的效果。 他的确可以杀了萧娉,但他的目的是带着队伍去元武国,而不是杀人,他需要萧娉老老实实配合他,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满足这一点。 摄青固然强大,但摄青出手必伤人命,威胁人就范的活儿并不擅长,苏乙能拿出手的就一个祭灵烙印。 祭灵烙印用来吓唬一下萧振这样的圆滑的人还可以,但像是萧娉这种骨子里缺乏安全感的人,一昧的威胁极有可能反倒激起她拼死反击的斗志,可能最后闹成鱼死网破的下场,那就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事情了。 所以要震慑住她,打消其反抗的念头,还要让她清楚看到希望。 “很好,待会儿会有一个姓付的女孩儿带着几个人来找你,你不必多言,直接带他们从传送阵离开。”
苏乙理所当然吩咐道。
“是,晚辈记下了。”萧娉回答得依然很干脆,也没有一句废话,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你这小辈倒也识趣,希望你一直识趣,莫要动不该有的心思。”苏乙似笑非笑。
“晚辈不敢!”萧娉道。
“那就最好。”苏乙淡淡道,“给你一个忠告,此事虽然可能会给你带来一点麻烦,但最好别对别人透露我找过你。要是被令狐老怪他们几个知道了,天星宗可保不住你。”
萧娉瞳孔猛地一缩,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更恭敬地郑重其事道:“多谢前辈,晚辈记下了!”
“就这样。”
余音袅袅,但苏乙人已消失不见。 煞气渐渐消退,萧娉又等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抬起头来,她的脸色写满凝重,第一时间取出阵盘来检查大阵,随机满眼骇然! 重重大阵和禁制,竟没有半点被破坏或侵入的痕迹! 那刚才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刚才提到令狐老怪……莫非是黄枫谷的元婴老怪令狐老祖? 这么说,此人也是元婴? 应该是这样了,若非是元婴,岂会有这种神出鬼没的手段? 萧娉面色阴晴不定,她来回踱步,最终取出一枚传音符来低语几句,将其放飞出去。 与此同时,万家老怪和李化元的身影出现在封河涧防护大阵山门之外。 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筑基修士带着一众筑基修士已经在门口迎接了。 眼见二人降下身形,面白无须中年立刻笑呵呵迎上前去行礼道:“封河涧萧家家主萧巩,拜见化刀坞万长老,黄枫谷李长老!两位前辈莅临封河涧,萧家蓬荜生辉呀!”
“萧师侄客气了。”
回他的是万家老祖,此老一摆手,便迫不及待问道:“萧师侄,可有人急着离开封河涧?”
“倒是有,不过都被拦下了。”
萧巩恭敬道,“收到万前辈传信后,晚辈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封河涧,若是万前辈所找之人果真来了封河涧,此人必然被困在这里。”
“好!若是找到此人,老夫必有重谢!”
万家老祖顿时一喜。
“化刀坞和萧家一向交好,区区小事何谈一个谢字?两位前辈,请!”在萧家众人簇拥下,万家老祖和李化元一起进了封河涧。 萧巩道:“凡是进出我萧家的散修,都集中在九个重镇之中,也有少许知根知底的贵宾在主城里。至于十八矿区和其他地域,我萧家布下重重禁制,亦有专人看守巡视,绝不可能有人混入其中。”
“萧家以阵法闻名,萧师侄所言想来不差的。”
李化元笑呵呵回了一句,转头看向万家老祖:“万道友,既如此,我们就从这里一路查验过去吧?有萧家各位师侄陪同,万一惊扰了萧家的客人,也刚好劳烦他们解释一番,免得引起误会。”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
万家老祖点点头。
他们进来封河涧找人,肯定不能像是在阑州一样肆无忌惮毫无顾忌,虽然针对的是散修,但也要在萧家人的见证下去搜查,给予萧家最起码的尊重。 “两位前辈尽管搜寻,来往我萧家的很多都是熟客,有我等在,也能避免两位前辈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萧巩笑道。
“那就开始吧!”这边开始搜寻,另一边的苏乙等一行人在萧家主城东门外降下飞行法器,被守门的修士拦住盘问。 “我姓付,特来拜访萧家大长老萧娉萧道友,和她约好的,麻烦通传。”
出来回应的是付小卓,她一副清冷的样子,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长老府没说过……”这修士正疑惑,却见一个练气圆满修士匆匆迎上来,满面春风恭敬行礼道:“可是付前辈当面?大长老特命晚辈前来迎接!”“带路。”
付小卓冷酷吐出两个字。
“是,前辈请!”这修士不敢怠慢,急忙在前面引路,带着苏乙等一行人往大长老府方向而去。
就在众人刚要进入城门的时候,一个出城的修士突然一怔,指着千幻惊讶叫道:“千幻道友!怎么是你?”此言一出,除了苏乙,宁采臣等人都面色大变! 基于施展易容或遮掩气息之法反倒会引人注目的考虑,众人都以本来面目示人。这里除了千幻,其余人之前都没来过封河涧,所以易不易容其实也没关系。 而千幻数年前来封河涧虽然结识了一个萧家旁支子弟,但他想着不可能这么巧就会在人海茫茫中再遇到此人,而且萧家旁支一般也不会出入主城,因此,千幻也没担忧什么。 哪知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偏偏这么小概率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当年千幻结识的萧家旁支子弟,居然刚好在这里和千幻不期而遇! “你的腿……”这旁支子弟很快发现千幻的异常,忍不住再次吃惊叫了起来。 千幻面色急剧变化,心中暗暗叫苦,但他知道这时候若是否认反倒惹人怀疑,于是勉强一笑抱拳道:“萧凯道友久违了。我随前辈要去拜访贵家族萧家大长老,若有暇咱们再叙旧谊。”
也许是大长老三个字的魔力,旁支子弟立刻面色一肃,急忙让路抱拳道:“千幻兄,等你忙完可以来老地方找我。”
“好。”
千幻点点头。
经过这一个意外的小插曲,苏乙等人继续随着带路修士往城中而去,一行人表面虽然若无其事,但心中却都多出几分紧迫感来。 这旁支子弟目送苏乙等一行人离去,眼中露出浓浓疑惑之色。 一个身穿铠甲的修士走过来笑嘻嘻道:“萧凯,傻站在这儿干嘛呢?”萧凯一惊,这萧凡是嫡系子弟,一向眼高于顶不屑于理他,怎么今天主动找他搭话? 他不敢怠慢急忙抱拳道:“回族兄的话,我给城中送了批草药,并未过多逗留……” “别紧张,我不是来问罪的。”
萧凡笑呵呵摆手,“我看你认识那个进去的人,觉得好奇,所以来问问。”
“您说千幻道友啊?”
萧凯不敢不说实话,“他是三年前来咱们封河涧游历的一个散修,我听他说,他和他几个朋友组建了一个叫雾隐门的门派,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