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办公楼,穿着工作服的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各司其职。
我没有进去,最终也只是站在偌大的玻璃门前等候。
快入秋了,却还是炎热的天气。我伸出手挡着眼前明晃晃的亮光,看见有些光线自指缝中流出,像是撒了流光的蝴蝶飘然飞舞。我眯着眼看了很久,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过头,看见玻璃门后的爸爸和妈妈。他们一脸的平静,我看着妈妈,她有些忧伤地冲我微笑。我于是咧开嘴,伸出手做了一个yeah的手势,她的表情欣慰多了。
在肯德基,我们坐在一起吃了饭。
我在心里心酸地将它定为最后一顿团圆饭,因为自此之后,即使大家再坐在一起,也不会再有此刻的温馨,他们的心里终会装下其他更美好的人和事。
肯德基的二层满是大大的落地窗,有许多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小孩子们吃得嘴角沾满奶油,父母微笑地看着,一脸的幸福。
我选择了一个窗边的桌子,那里背光,但是坐在那里可以看见淹没在倾城日光中的小城,每一个角落都光灿灿的。有空调的风从背后徐徐吹来,很凉爽。我低着头慢慢吃一杯圣代。
爸爸妈妈终于离婚,我拒绝了多少年的事情,曾经想都不敢想,现在却可以坦然接受。
即使会有不舍,即使会有伤心。我已学得体谅父母的感受,不再将自己的悲伤强加于他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权利束缚他人。他们下一步走向何方,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面,每次脑海里总少不了疯狂与泪水这两个元素。而现在,我却平静地坐在肯德基里吃一份圣代。我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是什么事情在我心中逆转了时空,让我迅速长大。
我安静地思索着,却没有任何头绪。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毛病,一不管住自己的内心,那些思绪就会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爬满了枝头。
那些令我感到温暖的镜头,一个个缓慢回访。
妈妈在深夜未眠守在我身旁,等我退烧。
明媚不顾我曾经对她的伤害,在危急时刻救下了我。
明朗不顾我对他们的欺骗,将我从河中救出。
原谅?原谅,原谅。
我用仇恨当面具,以此面对世界,而世界却以原谅回我。那种宽容的情感像绵软的树枝将我抵挡,令我无力再战。
我去找了李婉君,不知为什么,总是很想对她说一声感谢。
她在特校球场旁的长廊坐着,那里的紫藤萝长得更加茂盛了。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看见我,笑了。
“还记得我?”我问。
她点点头,流畅地说:“上次你们来这里参观。”早知道她口语很好,却比我想象中更加流利。
“那之前呢?”我试探着,“之前你还记得见过我吗?”
她仍是笑着点点头,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
我惊讶地张大嘴,她竟然还记得!
她看见我愣住,站起身拍了拍我的头:“你看这里多美啊。”
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谢谢你。”
她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我,旋即又笑了:“经常笑笑会比较好看哦。”
正说着,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姐!”声音很熟悉,我转过头,却看见李瀑。
李婉君,李瀑。相似的长相。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原来他们竟是姐弟。
李瀑看见我也非常奇怪,但是他还是径直走过来,自从上一次古树下的争执,我一直躲着他,这样碰巧地撞见难免令我有些尴尬。
“姐,妈妈来看你了,在校门口等着呢。”李瀑走过来,却没有对我说话。
李婉君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像校门口走去。
我没有说话,一直窘迫地低着头。李瀑果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我说。
他却没继续说什么难听的话,他看到我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说:“出去走走吧。”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
一路都是排着队的树木和路灯,只是白天它们没有亮,懒洋洋地站在路边,仿佛打瞌睡一般。
“对不起啊。”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最后吐出这几个字却仍是气若游丝。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住了,几秒后他又继续向前走:“没事啊。”那种轻松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真的对不起。”我又重复一遍,“麻烦你代我向欧西道歉。”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远远地看见李婉君和一个中年女人走在一起,那个女人我见过,曾经到学校里找过明媚。她仿佛感觉到我看她,抬起头望见我的目光,于是笑着将手举起来用力地朝我挥了挥。我也抬起手冲她摆,我想,她一定能体会我感谢的心思吧。一定是的。
夜晚的家中,只剩我一个。今夜的安静,显得特别凄凉。因为这个家,终于不再算完整的一个家。每个人从今天开始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黑幕如遮,繁星渺渺。
我站在窗边出神的望着,这一段无休止的闹剧终该结束了。我痴迷了多久,便疯狂了多久。现在,我该退出这部自导自演的闹剧,我的职业不是演员,我的职业是女儿,是朋友,是学生。
心里那颗种子的枝叶终于全部枯萎落尽,我感知到自己心跳蹦跳的欢快节奏,那里有快速流动的血液,带给我恒久不变的温度。这里的一切都困倦的睡去,等待明天的到来,而明天,真的又是新的一天。
远处的月亮像一个巨大的圆盘,发着柔嫩的白光,给空气都涂上了冰凉的质感。这月亮,无论什么时候总陪在我身边,陪我度过一日又一日,陪我从无知到长大。这种温和的白光,照着我人生的道路,也许其中我会走错,但是它从未放弃。与死亡擦肩而过,我更懂得珍惜为数不多的生命,即使它们短暂,我希望它们绚烂。像烟火一样,虽然绽放后只留下令人惋惜的青烟,但总归是美丽过,照耀过这片冰凉的土地。
下面的时光,你还会继续陪着我,是吗。
我是爸爸妈妈因为感激而生下的孩子,所以我是感恩的化身。我兀自地笑了,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圣洁的使命,为何以前却拿时光去浪费了呢。
为时不晚,我想,只要我愿意改过,一切都是为时不晚的。因为,我身边有这么多人在默默忍耐着我,希望给我爱与关注。若我以前不曾发现,那么让我从今天开始相信吧。相信爱情与友情,不是不存在,只是要凭自己的内心去发现、去感受罢了。
我要学会感恩,学会感谢生活,学会感激他人。所以,月亮,谢谢你。原来镜子中的我已经离去,现在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哦,还有明媚。
我笑了。
转眼望见放在卧室角落的巨大的玩具熊,我背着手走过去,它的脖子上系了一个大大的黑色蝴蝶结,盯着它两个黑色豆丁似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我弯下腰,亲了它一下。
好吧,小熊,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要乖乖听话,我会给你起一个最温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