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你赢了我这么多次,不过让我赢一次干嘛这个样子啊。”织妤伸手去推推他,接着说,“再说了,你也算是我的师父了,我这样子是不是算是出师了?嗯?人家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做师父的应该为徒弟有出息而骄傲才对嘛,要是徒弟一直不出师的话这才麻烦对不对?”
说完后见逸辰还是没有动静,织妤终于又盘腿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才看清他,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半句,此时两眼直直的盯在六博棋盘上,但明显的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而脸上不是平时常见的那种面无表情的淡然,而是有一种深深的哀伤。很显然,他是进入了他的世界,并不因为着这一盘棋局而输不起。
织妤安静了下来,坐在他的对面,也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良久,织妤轻轻的吟了这么一句。
逸辰的表情有着轻微的一颤,依然还是沉浸在原来的思绪中。
织妤见他的样子,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如果说逸辰突然的这样并不仅仅因为他输了这一局,那就一定是他想起了什么,他想起什么?刚刚与以往不同的便是她在赢了的时候说了一句“成枭而牟,呼五白些。”所以她又试的将这一句重新轻吟了一遍。
这句话本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记录着最简单的关于六博棋的玩法的说明,从六博棋的棋盘说到如何为之取胜。如果说有什么值的让人限入回忆的地方的话,那就是……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如同催眠一般的声音,织妤望着逸辰的眼睛,轻柔的,一字一顿的念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渐渐无声。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不由自主的,随着织妤的声音淡下去,逸辰的声音响起,接着她的话将这首诗吟了下去。与之相反,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人也似乎越来越清醒。一直到最后眼睛慢慢的明亮起来,瞳孔里也有了焦距与光彩,仿佛这个时候,他才看清面前之人是织妤一般。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契的坐在原地,直到织妤开口,“这一首《楚辞招魂》写的情真意切,既词藻华丽又不失凄婉大气,直把楚国郢都写成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如斯人间美景,让我这个从来没有去过的人都心生向往,而刚刚你的声音却是充满了凄苦哀伤,倒是把这整首诗的意境表现的淋漓尽致。逸辰,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惹出你的思乡之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楚国郢都人士。”
逸辰没有否认,张了张嘴,却只是像用尽全力的道出“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去归来兮,哀江南。”
织妤见他不愿多说话,便也不再为难他,只自顾自的说着,“逸辰,逝者如斯乎,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以已之力不可抗也,既如此,不如我们好好的活着,这也是对为了我们而牺牲的亲友的最大的安慰,不是吗?”
逸辰依然没有说话,织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坐着陪着他。
两人对坐不知过了多久,就连阳光早已将光芒慷慨的撒向了整片竹林,也没有人动一动。
终于,逸辰抬头看了看天色,起身道“走吧,再不回去他们该发现。”
织妤收拾好地上的六博棋一声不响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常宅走去。
回到常宅的时候天已大亮,织妤先行一步窜到门口,逸辰还来不及躲开便与她一同立于了门边,织妤小心的拉开一道门缝,四下探了一下,没有见到人,刚推开门将一只脚迈进院子就看见常宁从一旁一闪而过,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手居然是这么敏捷的。
织妤讪笑的立在原地,叫了声“宁爷爷,早啊。”
常宁一眼见到织妤手上拎着的一个包袱(装着六博棋),神色一变,冲过来抱住她,“织妤,你怎么了?又想家了吗?想家的话跟宁爷爷说,爷爷陪你聊聊,你……”
织妤心知常宁定然又想起两年前她的离家出走的那一回了,有些哭笑不得扭动着身子,“宁爷爷,你先放开我,你抱的我好紧哦,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常宁闻言,手上微微松了松,但依然紧张的抱着她,说什么也悄愿意放开了。
织妤只好又道,“宁爷爷,我真的不是要走啦,你先放开我再说,”
常宁怀疑的看了看她,摇摇头,还是不松手。
织妤无奈,“宁爷爷,如果我要走的话,你抱着我也是没有用的啦。”说着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常宁想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这才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手,指了指她的包袱“这……”
织妤见躲不过,只得道,“宁爷爷,我今天早上醒的早了,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在院子里遇上了逸辰,便与他一道去竹林里转了转。”说着指了一下立在一旁的潘逸辰。
常宁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那个平常跟着唐诏进出的从不多言多语的逸辰。
“真的?”再三确定的常宁。
“真的啦。”撒娇的织妤。
“那……这个是?”常宁还是一直盯着那个包袱。
“哦,这个是我顺手从屋里带出去的关于巫蛊的一些书简和装着的一些材料,宁爷爷你知道的,它们都不太喜欢阳光,所以嘛……”织妤说的神秘兮兮的,又往常宁那里直凑,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宝贝一样的护在怀里,“宁爷爷如果想看的话,看便是了。”说着作势要去解开。
常宁一听说是那个曾经捉弄过他,让他生不如死的巫蛊,脸色顿时变了变,连连摆手,“不看了,不看了,你回来就好了。下次别这么一大早跑出去了,怪让人担心的,而且又容易生病……”
常宁像是所有的长辈一般,关心是关心,就是一但念叨起来便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织妤趁他不注意冲着逸辰吐了吐舌头,又将包袱往逸辰怀里一塞,腾出两只手来拉着常宁摇晃着撒娇道:“宁爷爷,我知道啦。谢谢您的关心,不过嘛,我要早点回去了,免的被清姨发现了也让她担心了不是。”
这句话终于让常宁收住了话头,连连点头,“对对,快回去,别让你清姨知道了,她的事情本来就够多的了。”
织妤正求之不得呢,忙对着常宁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宁爷爷了,我先走了。”说完从逸辰手上接过包袱自然而然大大方方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