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心里的不安加剧，他眼皮直跳，慌忙伸出手：“诚儿，你别冲动！”
“阿诚，不要犯傻，没用的！”陆婳似乎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
阿诚没有回头，后退着与张正保持距离，喃喃道：“哥哥，姐姐，阿诚答应你们的事，我真的很想做到。”
“诚儿，你要做什么？”张正彻底慌了，阿诚病着的时候，他日盼夜盼就盼着这孩子能清醒，能像从前一样和他说笑。
可这一刻清醒的阿诚，令他心慌害怕。
他伸出的双手在颤抖，他试图要妥协：“你先过来，过来爹带你回家。”
“爹，对不起……”
阿诚纵身跃下城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儿子把命还给你们了！”
张正的双手还僵在半空中，像是刚被惊雷劈中，他愣了足足几秒，才朝着陆婳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快救他！你快去救他啊！”
不用他说，陆婳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在往楼下冲。
封齐铮紧跟其后，护着她的安全。
这一次，没人再敢阻止。
所有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他们个个表情茫然，大概是今晚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且都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
陆婳一路跑得极快，她眼里含着眼泪，冷静倒是还在，一边用意识求助系统：“快查看他的生命体征。”
“抱歉……”系统很难得地叹了口气。
耳旁的风呼啸而过，陆婳脑子里闪过的是阿诚那双难过的眼睛。
她一口气跑到阿诚身边，身上的红袍早已被风吹落，发髻也散开，整个人狼狈的不行。
她喘着气，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阿诚，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在跳下城楼的那一刻，他还用长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没有给她救他的机会……
作为医生，与死神抢人是常有的事，在这一刻，那种不甘心的执拗劲头又一次冲击着陆婳的心。
只怔愣了几秒，她立即上前，用手按着阿诚的伤口，一手去拍他的脸：“阿诚，阿诚……你不要死……不要死！”
你劝所有人回家，你希望所有人回家，但最想回家的人是你啊！
“宿主，你别这样，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冷静对待也是对死者的尊重，你知道的啊……”就连小甜甜的娃娃音里，也带着几分哽意。
你看，世间万物的感情都是相通的。
在生命面前，万事万物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可是，偏偏生命与生命之间，又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没有差别呢？如果生命真能做到平等呢？
如果张正能平等对待别人的生命，如果人人都能平等对待呢？
陆婳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脑子里乱极了，像千万只手在拉扯着她的脑神经，她头疼欲裂。
下一瞬，她被拥进温暖的怀抱里。
封齐铮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紧紧地，像是要将她所有的悲伤都吸走。
张正也赶到了，他跪在阿诚身边，双手抖动着，眼泪一颗颗落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孩子。
城内，所有人都涌了出来，顷刻间，周遭早已乱成一片。
嘶吼声，砍杀声，兵马声，共同谱成一曲烽火狼烟的兵荒马乱。
有几个人径直冲到封齐铮与陆婳身边，为首的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夜景还没看够？傻等着干嘛，快走啊！”
看清是穆焰他们后，封齐铮将陆婳交给穆焰，摸摸她的脸，柔声道：“和他们走，乖乖等我。”
陆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点点头，道：“都平安回来。”
“都会平安的。”封齐铮从地上捡起武器，头也不回地往战场的方向跑去。
随后，哑巴，元齐，元宝，虎子……越来越多的人紧跟其后。
穆焰弯唇笑笑，揉了下陆婳的头，“这下总可以放心了吧？”
“谢谢师父。”陆婳回头看了张正一眼。
不久前还意气风发，一心要称王谋反的男人，此刻被阿诚的死抽干了所有力气。
良久，他脱下自己的战袍，将阿诚包裹着抱起来。
“爹带你回家。”他一步步往回走，在他身侧，默默跟着一队人护着他的安全。
没有悲恸的哭声，没有喊天怨地，一个父亲用他最后的爱保持着冷静。
那些跟着他的人，没有犹豫，没有挣扎，仿佛跟着他就是自己一生的使命。
这样的情感或者信仰是陆婳所不能理解的。
但她仍觉得眼睛发疼，心里像是煨着柠檬汁，酸得人想哭。
…………
城外，一路向西，有一处农场，不用说，也是穆焰的产业。
商桑早已等到那里，见到陆婳，一把抱住，哭得肝肠寸断。
陆婳摸摸她的头，“好了，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两个字，是希望，也是力量。
只是，她的力量，已经暂时被这两个字给耗尽了。
陆婳的病，来势汹汹。
高烧不退，时冷时热，像是陷入一场很遥远的梦里，意识浮浮沉沉，宛如溺水的人。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眼巴巴地望着穆焰。
穆焰戳戳眉梢疤痕，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她自己就是大夫，没事的。”
未了，又像是自己安慰自己：“她一贯很坚强，会熬过去的。”
事实上，在意识还没完全模糊之前，陆婳有给自己诊断用药，但也只能是对症下药，且没什么用。
因为，她的病在心里。
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劫，无人能救。
这是一场很漫长，很挣扎的梦。
梦里，父母陪在她身侧，他们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轻言暖语地说着话：“没事的，婳儿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可以了。这世上的事，本就对错难辩。”
她在穿越前最后医治的那名患者也出现了，这一次他没有声嘶力竭地求她。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着诸多的抱歉，还有不愿意舍去的希望。
她还是想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像是能感知的到，微微笑着说：“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还梦到了封齐铮。
他站在一望无垠的荒原里，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死尸。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只要她离开，这世界对他来说就是棺材，他会孤独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