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有老杜帮忙劝秦裴照,我和乔迟早能修成正果……
冬日初,我盖着暖和的棉被,惬意地躺在床上看名著,偶尔抬眼看一看书桌前敲打键盘的乔,已心满愿足。 稍微瞄了瞄电脑上的文章,我兴然道:“如果你的文被吐槽,会不会难受?”乔没有思虑,下意识答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不能说缺处,则赞美如海绵。”
原还以为他会说郁闷之类的话,这回答,却也不出意料,我首肯心折。 天黑黑,欲落雨……我录在他手机里的铃声忽然响起。 一通来电转移了乔的注意力,他将手机贴在耳边聆听,扬起了淡笑,不多时,他的笑脸凝住了,那张侧脸逐渐显露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接着,他就转头朝我慎重道:“且且,伯母吞药物自杀了...你家也快破产了。”
霎时,我耳边嗡鸣得厉害,浑浊的鸣音刺得耳朵甚疼。我缓了缓,茫然间看见乔担心地盯紧了我,我咧嘴笑一下,把生了冷汗的手伸过去握住手机,慢慢放在耳旁。 一直怕听到秦裴照的声音,所以我很久没有用原先的号码了。 电话中说话的人是老杜,他的语气听起来疲惫不堪,语速特别慢。“且且,快回来吧,家里需要你……” 老杜劝了秦裴照很久,也不肯把我的地址透露给她,就是怕她闹上门来不好看。所以,秦裴照三天两头和他大吵,她吞安眠药的前夕,伤心愤怒地控诉我们没将她当家人。 秦裴照住院没几日,老杜的生意就出了问题,他方今要不是两头走不开,也不会将这些噩耗告诉我。 我不断地咽着口水,尽量保持平静地讲电话,“嗯,我马上回来,马上……马上……” 通话结束后,我倒在床上瘫了几分钟,乔默默帮我收拾行李,我坐起来按住他的手,浅浅地笑。“收拾什么行李,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家里也是有衣服的。”
他哑然,沉默一会儿,恳切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即便帮不上什么忙,陪在你身边也好。”
“不行,你一走,周姨也得跟着走,太折腾了,我回去处理好那些事,再回来找你,你就待在家里安心写作,别反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第一次将话语权握在手中,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在敏感阶段让他一起回去。
知我莫若乔,他没再与我争什么,还是悉心替我整理好了箱子,也请求道:“你总得,让我把你送上火车吧。”“行。”
我赖着乔,不想动。
乔抚着我的长发,也不说话,他静静地陪着我,像过去我静静陪着他一样。窗外的暖光映照在我们身上,以为温暖,却还是觉得好冷,我尽量往乔身上靠,他似乎是察觉到了,遂将棉被全裹到我身上来了,我止不住瑟瑟发抖,他隔着被子搂紧了我。 乔说,还没到寒冬,就冷得这样厉害,以后更冷的时候,我是不是得时时刻刻把你揣到怀里来暖。 我终于将脸埋到乔胸膛前,断断续续哽咽着,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衫,他还把衣服撩起来给我擦眼泪和鼻涕。 我就问他,你不嫌脏啊? 他笑着回答,脏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愿意给你擦,以后老了,你要是失禁,还不是得我负责。 这天,我莫名哭了好久,久到连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哭得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始终记得乔温温柔柔地拍着我的后背,给我讲了一个温馨的童话故事。 他娓娓讲述,很久以前,一个太平国度里,出游的公主在城内挥手见她的子民,子民们很雀跃,并在马戏团里替她准备了一场好戏。公主前去观赏,手舞足蹈的小丑认认真真完成了表演,因为小丑努力表演的这种认真优秀,讨了公主欢心,当日,她就将小丑带回了宫廷。小丑洗脸后,长得还算英俊,可是他四肢不协调,仍然控制不住手舞足蹈,神智也有点儿傻。 所有人都嘲笑小丑,看不起他,唾弃他,宫娥啊、贵妇啊、伯爵啊都爱窸窸窣窣地说话,皇宫里四处是闲言碎语。连地位最高的王后也特别生气公主竟然对一个傻小丑青睐有加,可是善良的公主从不理会可恶的人们,也不理会至高无上的王后,她仍然把小丑奉若至宝。 日久生情,小丑渐渐爱上了公主,一个神秘的巫婆告诉他,只要杀死回忆城里的恶龙,封印一解除,他就能恢复优秀,配得上公主了。 小丑虽然傻,可是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他英勇无畏地持着一把勇士剑,踏上了那条黑漆漆的荆棘血路,在回忆城里不断与恶龙厮杀。每每遍体鳞伤之时,他会想起等待他的公主,于是努力恢复过来继续和恶龙拼命恶斗,不死不休…… 这个故事真是俗套呢,我第二早醒来的时候,想起了乔讲的童话故事,我就追着他问,小丑赢了吗?恶龙死了吗?? 乔语气坚定地说,恶龙一定会死,但这需要时间,小丑深爱公主,绝不会放弃在回忆城里的厮杀。小丑还让信鸽寄了一封信给公主,他请公主务必要给他时间,等他杀了恶龙,成位一名优秀的勇士,就会驾着白马来迎娶他的公主。 故事虽然俗气,不过我很喜欢。我和乔这么讲,他笑得分外灿烂,只说,这是他随口一编的故事。 我知道是随口,我还知道他讲得很用心。 世上的孩子们有安徒生,有格林兄弟,有伊索,可是我不羡慕他们,因为我拥有一个勇士乔。 我再次坐上了绿皮火车,车外车内如故熙熙攘攘,匆匆上车同故人招手的车客无一不诉说着分离,面对周女士和乔的送行,我几乎面带微笑。其实我特别不喜欢面对火车站的离别,宁可希望他们不来送行也好,看着就免不了惆怅。 火车缓缓开动,乔一路轻松跑着和我说话,直到追不上了,他冲我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我用嘴型告诉他,好啊。 乔就温文尔雅的一直站在原地对我笑,但那双深谙的眼睛似乎洞悉了什么,而不悲不喜地默默等待。他单薄高大的身影被初冬的瑟瑟冷风围绕,那抹长影越来越深远,仿佛融进了苍茫之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微小的黑点,就再也看不见了。 从车站赶到医院,一身冷气的我终于踏足秦裴照的病房,眼下天色灰茫,窗边蓝帘半掩,外面路灯照射进来,窗框物体的阴影大占白墙,以至于房内暗得像夜晚。 一个略胖的中年人单手撑头打瞌睡,他的头偶尔点着,意识模糊地继续寻找舒服的位置,那张正在老去的脸上满是疲困。 我过去轻拍老杜的肩膀,他陡然翻起眼,看到是我之后,便久违谈笑,我嘘声叫他好好去歇息。他看了一眼点滴上挂的盐水袋,提醒道:“这袋快完了,你仔细盯着,我先去忙事了,你妈要是醒了,多让着她,别气她。”我拉住老杜的大衣问:“破产...是真的么?”
“生意垮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向政府申请破产。”
老杜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里的不安和焦虑还是出卖了他,他长叹道:“裴照没事,就阿弥陀佛了。”
人一走,病房中只剩下寂寥了。 床上躺着体态消瘦的秦裴照,她呼吸平稳地睡着,面黄肌瘦的脸跟着室内的灰暗一起失了颜色,我正想将她的手放进白被中,就见她手背上全是被针孔扎过的青青紫紫。 一滴热水珠掉在了她青紫色的皮肤上,她的手指稍稍动了一下,我马上擦掉了眼泪,定神看,原来她没醒呢,刚才只是神经反应。 护士来换过盐水袋,秦裴照还是睡着,我目不转视地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她朦朦胧胧撑起了发肿的眼皮,一双棕色瞳孔忽大忽小地微缩,目光从惺忪到集中。 我们对视良晌,她似乎以为这是在做梦,就费力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庞,我忍着情绪没敢动,最终眼泪还是哗地一下滚滚而流,“妈。”
秦裴照手一僵,神色开始变得冷漠,手也收了回去,她用干渴的喉咙粗哑说话。“我哪来的女儿,早跟人不知羞耻地跑了。”
我服了软,她仍旧面色暗淡,还让我把老杜叫回来,要是老杜生意忙,再不济叫个护工来照顾她就行了,没必要把白眼狼给叫回来。 我忽视秦裴照的冷淡,尽心尽力做到为人子女的基本照顾,日日在医院守着她,她却丝毫不留情面,屡次赶我走。 还若有所指地说,她在这个家里是活不下去了,我们可以抢救她,她照样可以继续死! 我岂会不明白秦裴照的话中话?对于乔,我只字不敢提,她要是正面逼我,我无法做出任何抉择。 我始终小心翼翼避开有关于我和乔的任何话题,秦裴照三番两次有意提到他,且一口一个疯子称呼,我都插科打诨转移了话题,心情却绷得沉重委顿。 我也不敢和乔频繁联系,大多用上厕所和吃饭的时间和他通话,他从不问我秦裴照的态度,也不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就像异地恋一样联络,不去提及潜藏的阻碍,有意又故作轻松地保持表面平静。 两天后,老杜来医院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说有位贵人相助,破产的事业能起死回生了。 这给秦裴照冲了几分喜色,老杜瞟了一瞟我的方向,我莫名觉得他眼神发虚,他没再说什么话,只嘱咐我凡事定要顺着秦裴照,便去忙自己的了。 人自杀一回,老杜都和她煲起了电话粥,我要是和他们一样能理所当然地煲电话粥,做梦都得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