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到时,杨晨希还以为自己耳朵被打坏听叉了。
这个名字就仿佛是从古旧尘封的墓穴中爬出来一般,带着冰冷的气息钻进她脑子里。
“……薛长锦?”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问。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她。”男人仍旧是冷冷地笑着说,“好歹在你府上呆了近十年呢。”
“……我认识。”杨晨希吞了口唾沫说。
“那你对她的死因……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此刻眯起眼歪着嘴笑着的这个男人,这才叫做赤裸裸地表达出了满满的恶意,令人毛骨悚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八壹中文網
杨晨希吞了口唾沫,心想难怪他一个随从都不要只身把她掳走,应该就是因为这样的事不方便被人听见的吧?
“她的死因?你没听说吗?”杨晨希避开了他的视线才开口说,“和你说的一样,就是那个死法。”
“那她为何有家不回深夜在街上游荡?”
男人吼起来更加激动了,再次揪起杨晨希的衣领将她上半身强行扯了起来,这一次比刚才更加凶狠,杨晨希赶到喉咙被勒得气都喘不匀,男人看在眼里却不屑一顾,还用手指掐着杨晨希削瘦的脸,逼她必须直视着自己。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
“什么?”
“那时候她已经是严世蕃的妾,不是咱们陆府的人了,我如何能知道她外出是做什么。”
“在你们陆家做侧室做的好好的,怎么会跑去严府?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你可以随便去打听一下……是严大人亲自开口要的她……我再有能耐……也不能指示严世蕃想纳谁就纳谁……”
“照你的意思,她的事儿全都是严世蕃一人引起的?”男人眯了眼狐疑地打量着她。
“毕竟她是从严府出走的……你问我……当时我确实完全不知情……”
“放屁!”男人咆哮起来,唾沫都溅到了杨晨希脸上,“那姑子庵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严世蕃让她去得?”
“不是他,是咱们家老太太。”杨晨希憋着口气儿坐起来说,“是老太太罚的她,以她做下的错事……没有直接打死,已是手下留情了。”
“什么?她做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本来他俩的脸已经近得鼻尖都快碰到了,这种距离上还如此吼叫,杨晨希真心觉着自己耳朵要聋了。
“她……她挪用了咱们府上大笔款项……用来资助家里人做生意……导致账面上亏空少说两千万两,就因为我查出了这件事的端倪,就指使姘头半夜来杀我……”
“不可能!”男人突然大喊了一声,两手使劲儿掐住了杨晨希的脖子,一边使劲儿还一边大喊:“定是你这个正妻将她残害至此,还百般污蔑!可耻!可恨!”
他是真的想掐死自己。
男人手上残暴的用力方式让杨晨希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她大张着嘴也试图呼吸,然而对方双手越掐越紧,让她连睁开眼睛都及其困难。开开合合的视线也原来越模糊,不止模糊还偶尔发黑,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窒息是这样痛苦的事,无论用语言如何描述,旁人也根本无从了解。
她最后的感觉就是自己脸上全是泪,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干哑呻吟声,尽管嘴巴张到最大却仍然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连出的气儿也快没了。
“不好!”男人嘴里突然念了一声,一下松开了杨晨希的脖子。她立刻趴倒在草席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茅草屋里浑浊的空气,那气息辣得就像刀子在喉咙里刮一样。男人嫌恶地瞪着她,扶着她的肩使劲儿地摇着边摇边问:“快说!你们是凭着什么线索查到仁寿宫的!”
下一次,他就不可能因为忘记还有事没做而停止谋杀了。
无论怎样只能拼一次了。
于是杨晨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喂!”男人见她毫无动静了,拿巴掌啪啪拍了她脸两下,杨晨希打定主意装死就要装个彻底,连眉头和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妈的。真麻烦。”男人烦躁地骂了句果断将她丢下,终于从她身上站起来下了炕,闭着眼的杨晨希似乎听到了茅草门打开的摩擦声。
出去了?
杨晨希鼓起勇气抬起眼皮一看,他还真出去了。看来是对她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非常放心,觉得就算是随便把她扔在那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杨晨希伸手拔下了脑后勺发髻上一根早已松脱的小银簪,拢进了袖口里,然后重新恢复了睁眼前的姿势再次躺倒。
接着男人回来了,杨晨希先是听到他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哗地一下全身湿透,就算不用演戏她也能一个激灵整个人弹了起来。
男人手上提着捅,嘴角带着坏笑瞧着狼狈的她。
“你……你还没问出实话,就想杀了我吗?”杨晨希激动不已地大骂,“你真是一点不懂生孩子是个什么概念啊!”
“哟,还能大吼大叫,看来是真好了。”男人顺手把桶一扔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过说真的……这女人身姿的确十分窈窕啊……男人的视线大落落上下打量着浑身湿透衣衫紧贴在皮肤上的杨晨希,心中忍不住如此感慨。他不由得暗暗吞了口唾沫,心想这样的尤物直接弄死有点可惜了,虽然脸都被他打肿了,不过在杀掉之前好歹可以……
就在他咽口水的时候,杨晨希抹开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摸索着从炕上爬了下来,结果湿漉漉的手掌在炕沿上滑了一下,“哎呀”一声就从炕上摔了下来。
男人手疾眼快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跌下来的杨晨希,怀中的身躯又湿又滑,那凹凸有致的曲线仿佛是一道妖娆的波浪从他的一边胳膊流淌到另一边胳膊。女人喘着气攀上了他的肩膀,趴在她胸前,尖细的下巴搁在他肩头。
杨晨希还用力搂着他的脖子,唇凑到他耳边低语:
“你知道用水泼一个月子没坐完的女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鬼使神差的他就想听她说下去,微微侧过了头。突然耳边就响起了女人尖锐的怒号:“会死的啊!”接着脖子一阵剧痛,疼得他立马跳了起来,把怀里人都掀了出去。
杨晨希后背着地狠狠摔在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骨头散架。等她爬起来定睛一看,男人脖子里头那个小伤口里喷泉般射出一道血柱,这眨眼的瞬间就已经将墙壁染红了大半。
也是惊心动魄啊。
杨晨希那根小簪子被他攥在手里已经被血染透,男人自己的右手指缝间也血迹横流,他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视线定格在杨晨希身上之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扭曲的咆哮就扑了过来。
杨晨希赶紧纵身往旁侧一趴,男人扑了个空栽倒在地上。杨晨希喘着气大喊:“你要杀了我就死定了!我可以为你包扎止血!否则你就只能在这里流血至死,走也走不了几步!”
还要起身扑过来的男人动作顿了一顿,然后一下趴倒在地上,抽搐着转过身仰面躺着,面庞因为痛苦已经扭曲变形了,整张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杨晨希见他已经是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了,于是鼓起勇气爬了几步来到他身边,解下他腰上挂着的长长的马鞭,强行将他捂着伤口的手掰下来。那瞬间他伤口里的血又噗一下喷溅出来,染红了杨晨希半条裙子,杨晨希只当没看到,将他双手迅速捆起来打了个结,然后才撕下自己裙子里两条绢布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再帮着他举起自己的拳头笨拙地抵着伤口,喘了口气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摁着伤口然后祈求菩萨保佑吧。”
他脸上竟也泪痕遍布,想来死亡迫在眉睫的感觉也是轻易就能击垮意志。
杨晨希在他上尤其是衣兜里头摸了一翻,果然摸出了个象牙腰牌。
上有“锦衣卫镇抚万鹤龄”字样。
这是谁?她不认识,也没空认识,再看了一眼浑身抽搐的男人,立刻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向门口,推开门的瞬间又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阳光和鸟鸣显得如此不真实,她抹了抹眼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然后歪歪倒倒地往隐约能看见的官道走去。
只要看到道路,就还有希望。
她一边用力抹着头发里淌下来的血水一边执着地往前走,突然一股不祥之感没来由从背后传来,她猛地回过头,却见某个黑衣人在眼前一闪,接着后脖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再次望着地面上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