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必要,朱照熹是一点儿不想去什么仁寿宫。
按照宫制,除了重大节庆,祭奠之类皇室宗亲需要齐聚一堂,除此之外也就是定时请安或者探病之类。
朱照熹连探病都懒得去,只不过身为公主不能疏忽礼数落人口实,定时请安还是必须去的。
更何况她这次还有别的目的。
她怀里揣着的是经过琉鸿斋金匠亲手复原,又经过崔氏确认的那枚簪子,她已经放在手心中把玩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闭上眼都能想起这簪子的全部细节。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种快意,连去仁寿宫的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向太监德福通报后,朱照熹站门口稍后了片刻便被宣准进殿了,这倒让朱照熹略微有点吃惊,毕竟过去她来请安,张太后十次有八次要让她多站会儿。
妈妈说不能怼她,公主也就一忍再忍了。
进殿之后朱照熹见到的张太后正在仔仔细细地坐在镜前梳妆,不得不说张太后在气度高华和雍容富态上比起自己的母后是略胜一筹,不过本来蒋太后也压根没打算模仿张太后傲气逼人的姿态。
“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朱照熹站在远处福身行礼,忍住了眼睛没有乱票。
“哎呀,永淳来了。”张太后扶了扶刚梳起的䯼髻头也不回地打招呼,“快坐下吧,听闻你自从丧子后,身子一直也不见好呢。”
“托太后娘娘洪福,儿臣已好上许多。”朱照熹说着在宫人搬来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彼时宫女正在给张太后插上最后一根纯金凤钗,朱照熹爱瞧着张太后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心里莫名焦躁。
“你母后近来可好?”张太后一边挑耳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朱照熹略欠身回道:“母亲一切都好,就是肠胃还是老样子。”
“是嘛,哀家老早对你母后说过了,虽说安陆确实跟京城不能比,可也不能什么好的都往嘴里塞,瞧瞧,这么大年纪搞坏了肠胃多难受啊。”
朱照熹嘴唇抖了抖,忍住了没有站起来,然后努力扭出一个嘴角弧度应道:“母后这都是老毛病了,当年在安陆也有些微病症,倒是近几年后才越发严重。”八壹中文網
“这是怎么说?”张太后转过身望着她问,“莫非是京城生活不如她意。”
朱照熹莞尔一笑道:“非要究其原因,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怕是太后娘娘不一定有兴趣。”
“哎怎么说哀家与你母后也是同在宫中相伴多年,她有难处我自当多多上心,反正哀家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你就仔细说说?”
朱照熹呵呵一笑,道:“儿臣就是愿你和您说也无甚好说,毕竟儿臣也出嫁许久了,老往宫里跑皇兄还不高兴呢,您要问,怕不如直接问母后身边那太监张有全来的明白。”
张太后嘴角抽了抽,努力控制住了表情,保持着微笑问:“也是,只不过你母后许久不来见哀家,哀家也不知道她近况如何,看来倒是哀家需要走一趟了。”
自从蒋太后入宫以来,张太后从未有一次主动去见她。
朱照熹想起此事登时怒从心中来,忍不住便提高了声调道:“自我母后入京后,处处待您如同藩妃待太后,至今也仍是,晨昏定省比儿臣还要勤,我看您也确实该在走不动之前主动去看她一眼了。”
“你……”
“公主殿下,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张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厉声呵斥,朱照熹猛地站起来指着她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我?”接着也不管张太后脸上神色莫测,便匆匆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儿臣自小产后身体一直虚着,这会儿实在乏得很,就先行告退了。”
接着她转身就走了,霞帔在地上拖出绸缎摩擦的刺啦声。
等下,我不是来查金簪的事儿么?朱照熹一边疾走一边突然想起这事儿来,可是刚才她将屋里能看到的人都悄悄扫了好几遍,没有一个人戴了这样的首饰。其实仔细一想,如果太后头上没戴其他人基本可以不用看了,宫女怎么可能戴那么贵重的东西哎,就是送了也不敢往头上戴啊。
难道要无功而返了?
朱照熹一边想着一边走下台阶,视线一斜就瞧见几个端着点心的宫女正拾步上阶,于是她把心一横将金簪抖在袖中,在宫女即将走到她跟前来的时候啪一声将簪子丢在了地上。
宫女们还没来得及行礼便一眼看到了从台阶上滑落下来的精美金簪,有个手快的上前一步就空出一只手把簪子捡了起来,嘴里还嘀咕:“咦?莫非是淳姐姐把东西落在这儿?”。就在她捡起簪子的时候她身后的其他宫女早已都放盘下拜了,那宫女慌得差点儿把盘给摔了,磕头的时候还牢牢把簪子握在手心里。
朱照熹俯视着她后脑勺吩咐道:“捡簪子的那个,你起来。”
那宫女双手捧着簪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头都不敢抬。
朱照熹接过簪子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你刚才捡簪子的时候说了什么?”
“奴婢什……什么也没说……”那宫女连连摇头,仍旧不敢抬头。
“我可不聋,何必瞒我?你是不是在别处见过这个簪子?”
“……不……不知道……这么金贵的簪子,奴婢这样的卑贱之人哪儿有机会见着……”
朱照熹嗤一声笑了,然后掏出五两碎银二话不说拉过宫女的胳膊塞进她手里。
“你捡了本公主的珍爱之物,自然该赏。”然后她又凑近那宫女跟前说,“淳姐姐是吧?这几日自我都在宫中,你若有心寻我很是容易,到时候,可就不止五两碎银了,过期不候!”
说完她果断转身便走,都没留给宫女再多说半个字的机会。
“哦?真是女卫营的人?”
万鹤龄灌了口酒问身旁拱手站立的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回大人话,属下所见真真切切,属下是见过阿陵本人的,现在她叫采茗,换了一身装束,属下仍然能认出她来,绝对不会错。”
“有意思,你不是说你们女卫营早先已经凭空消失了一个姐妹,传言是送去给她老婆使唤了。这是……又走了一个?”
“怕是这样。”
“奇了怪了,她一个女人,老要这会武的婢女干甚。”
“还需要属下再去细查吗?”
“等不了你细查了!再给几天,这两个女人要翻天了!”万鹤龄一下坐直了身子道,“不过咱们本也用不着跟顶头上司硬碰硬,因为一个女人,不值。”
“那大人的意思是……”
“你去知会宫里的阿淳,让他找找李德福,由他联系上陈番,说……方便的话,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这事儿……需要劳动东厂提督?”
“这有什么不好,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只顾看戏便可。他陆炳还没当上真正的指挥使,就嫌弃咱们北镇抚司老被阉宦牵制,陈公公又老不满他们东厂不如过去骄横跋扈,反而大有被锦衣卫骑在头上的势头,我这是为他们提供机会,也正好……灭灭陆炳那股子不可一世的狂气,仗着自己是皇上发小,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该教他尝尝被奴才捅了痛处的滋味!”
“大人你……要这样做,是不是有别的理由?”
万鹤龄上臂一卷就将女人卷进臂弯,女人面不改色地坐在他腿上,面无惧色地直视着他。
“我看你真是叫我宠糊涂了,什么话都敢问?”万鹤龄眯着眼瞧她问。
“大人,这与您宠不宠并无关系,您若是有别的思量,那属下便多废一份心,替您打点好。”
女人恭恭敬敬地答了,万鹤龄心中自然很是满意,搂紧了她问:“你是不是私自去查过了?嗯?”
“属下并未查得太多,只知您有个发小,是个姓薛的姑娘。”
“就这些?”万鹤龄挑了眉毛又问。
“还知道……您跟她打小关系极好。”
“你索性继续说了吧,查到这份儿上,你该知道她后来……为何与我陌路。”
“因为……她嫁给了现在的代指挥使,陆炳陆大人做妾。”
“那你……可晓得她为何会被陆炳带走吗?”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本来是要嫁给当年江南第一大贾沈家老爷作续弦的。”
“她……其实来找过我。”万鹤龄叹了口气,又端起已凉的酒喝了一杯,女人赶紧再给他续上一杯,又听得他声音里带了几分落寞,继续道:“她不想嫁给高龄五十五的沈老头,来求过我带她离开,可那时我正准备武举,便让她等等……哪只她等不了,便被那衣冠楚楚的陆炳陆指挥使,下药迷!奸!”
最后四个字万鹤龄说的是咬牙切齿,极重极重。
“怎么会……?”女人微微张大了嘴表示不信。万鹤龄冷笑了一声,端起热酒,还未送入口中又悠悠开口了:“这事儿当年在我们那片可出了名,薛家小姐肚子大得瞒不住了,才不得不找了那个男人嫁了。这未婚先孕,视作耻辱,本就商家出身,不得明媒正娶,只能做妾……”
他说着仰起脖子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女人看着他喉结苦涩地滚动,心中思来想去,还是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