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赶到的时候,母亲的屋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闲杂人等都挤在里边,他不得不用粗暴简单的方式,拿胳膊开路推搡开一条路,终于看到了侧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哭泣的夫人。身边人七手八脚地要拉她起来,然而她只是不停摇着头死也不撒手,一点儿也没有要接手他人帮助的意思。
“让开!”
陆炳怒吼一声屋里的人才算是都知道他来了,刚才围在孕妇身边的人立马退避三舍,给陆炳让出一大块地儿。
他蹲在只顾着痛苦而完全没察觉到他在身边的杨晨希身后,看见她鬓发散乱大汗淋漓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像有把锉刀在狠狠剜肉般的疼痛。他才伸手碰到杨晨希的肩膀,她就浑身一震哭喊起来:“别碰我!别碰我!”
“是我,是我。”陆炳柔声劝慰,杨晨希一转头看见了她,眼泪涌得更凶了。
“夫君,夫君,我的……我们的……孩子她……我好疼啊……”她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哭诉,陆炳一边在她耳边继续安抚一边温柔小心地将她捞起来抱在臂弯里,不得不承认现在已近临盆之期的杨晨希这体重抱起来连他都觉得有点儿吃力。
可他心里乐意的很。
杨晨希一手紧紧揪着他衣服前襟嘴里仍在颤抖着哀嚎:“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不要……不要……”
“没事没事,嘘……”陆炳一边继续劝慰着一边抱着她转过身,就在此刻陆奥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趴在床脚边狗蛋,狗蛋立马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躺在陆炳怀里的杨晨希猛地弹了起来,扒着陆炳的肩大喊:“猫!我的猫!”
陆炳猛地转过身来,正在摸腰上佩刀的陆奥动作僵住了。
“流霞。”陆炳转身冲着呆若木鸡的婢女以不容置否的口气吩咐,“去把猫抱上。”
“是……是!”
流霞忙不迭上前,陆奥仍不服气,叫了声:“大哥!”
“闭嘴!”
陆炳压抑着嗓门吼了一声,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陆奥发怔的当儿,流霞赶紧抱上了喵喵直叫的狗蛋,跟在主子身后离开了屋子。
回到住处安置妥杨晨希后,医婆紧随而至,陆炳抱着胳膊神态纠结地等候在一边,直到医婆出来告知结果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进去探望。
杨晨希发起了高烧,烧的太厉害了人有点神志不清。陆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能遵照医嘱一步一步慢慢来,所以别人在煮汤拣药的时候他只能安静地陪着,偶尔给夫人擦擦汗换条毛巾之类,给她换衣擦身。讲真这样体型的孕妇若是让婢女来起码两三个人一起才料理得动,他一个人给伺候了一轮下来额头上便都是汗了。
流霞小心翼翼地来报告说狗蛋身上也受了伤,时不时地就吐口血,不是脾脏受伤就是骨头折了。
陆炳纠结了片刻,让流霞抱着猫出去找兽医看看,这才算暂且清净下来。
给半昏迷状态的杨晨希亲手喂了药之后,她的高烧总算退下来不少。陆炳至此才送了一大口气,出去活动活动身体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也许已经快半夜了?神经紧绷地照顾妻子这许久他竟然一点儿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流霞从外边回来后也在和另一个顶替采茗的婢女衣不解带地照看到现在,就在陆炳在外边活动颈椎的时候,流霞万分惊喜地跑出来告诉他夫人清醒过来了,陆炳立马回头往屋里去,远远就看见杨晨希艰难地支起身体,另一只手扶着肚子,视线在床前四处游荡似乎在寻找什么。
陆炳几个箭步跨到床边扶起她关切问道:“你感觉如何?”
“夫君……?”杨晨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直起身瞪大眼,“我……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说着她的手就慌乱地摸着下腹,仿佛生怕孩子就这么跑掉一般。
“方才来人看过了,说是无大碍,毕竟你用胳膊护住了不是。”陆炳温吞地笑着扶着妻子冰凉的发,杨晨希乍听之下还不信,还在用手慌乱地摸着小腹,一边探一边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摔得那么重……”
“是摔得很重,你还没发现自己受伤了?”陆炳说着无奈地笑了,他伸手碰了碰她额角,实际上杨晨希的脑袋已经被纱布包了一圈。她醒过来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没察觉。
“啊……”反应迟钝的杨晨希这才伸手碰了碰自己头上的包扎,一脸怅然若失。
“孩子真的没事吗?没有出血……什么的?”她又追问。
“没有,真的没有。”陆炳耐心地劝着,抚了抚杨晨希的大肚子,这样的安抚很有效果,杨晨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样子是总算相信了自己孩子平安无事的事实。
“天哪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摸着肚子说,“桌子凳子都被撞翻了吧,对了,狗蛋怎么样了?”
“你的狗蛋刚看了兽医,现在睡的正香。”陆炳说着瞧了一眼放在角落里专门给安置的猫窝说,里边那一大团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正在打呼,脚边还放着被它洗劫一空的食盆。
杨晨希自然也看到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握着陆炳的手道:“多亏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还要在地上躺多久,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要吓死了?”陆炳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杨晨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陪着笑将他双手握住,果然冰凉的手心里还有点儿汗渍。
“抱歉啊,让你担心了。”杨晨希垂着头拍了拍丈夫骨节分明的手柔声道,“可是你也知道……狗蛋可是对我有恩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陆炳说着两手交抱在胸前望着睡得正香的狗蛋说,“但是既然惊扰了母亲,想让它丝毫不受罚是不可能的。”
“那就饿它几天,怎么着……也不能杀了它了事。”
“我去替你找过朱霞,她已经挨了几十个板子,几天之内都无法下床,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你不用指望她了。”
陆炳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出了这样的结果后,杨晨希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还放出话来一定找出真凶呢,看来……”
“不用找。”陆炳回头直直地注视着她说,“等着吧,他们自己就会按讷不住。”
“……什么意思?”
“往后你就知道了,”陆炳说着倾过身来给杨晨希掖了掖被子说,“你现在更需要的是好生静养,千万莫要再出意外。”
杨晨希总觉着陆炳话里有话,她开始有点儿慌了。
“这是当然,今天的事儿……我哪儿能料到。”她移开视线盯着棉被上的花纹说。
“是吗?你确定你有了觉悟不再涉及任何危险的事了?”
……果然。
杨晨希抹了一把脸,舔了舔嘴唇,颇有些艰难地开口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呢?”陆炳两手交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你……是打算将我禁足吗?”
“我在考虑有没有这个必要。”
“……你不能这么做!”
“是吗?”陆炳冷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公主都在跟哪些人接触吗?你以为找到了他们就能离真相更进一步?天真。”
“没错,我现在也感到迷茫,因为我能感觉到我找到的人各执一词,他们自己就使出浑身解数在隐瞒甚至误导我,可你不能简单粗暴地把我隔离起来!我弟弟枉死的事儿难道就这么让它过去了?就因为有些人身居高位权势熏天?”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
陆炳望着杨晨希的眼里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杨晨希望着他嘴里竟然也憋不出话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僵持了片刻,杨晨希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陆炳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危害自己和家里人的事,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我一定会立马停止,你要信我。”
陆炳沉默地望了她片刻,转头起身走了。
“你去哪儿!”杨晨希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喊道。
“混堂!”
很快陆炳就走得看不见了,她隔着被褥抱着肚子,突然有种浑身乏力的感觉。白日里才目睹了公主和驸马起了争执,没多时便轮到了自己。
不过好消息仍然是有的,第二日早晨起床洗漱后,陆炳夫妇二人就听说老太太已经意识清醒,可以自己用膳了。陆炳也暂时把工作放一边带着杨晨希一道前往东苑探望老太太。
见着儿子儿媳,陆王氏虽然面带病容不过精神和情绪看起来都很不错,她拉着长子的手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念了许多琐碎小事后,突然表示先让陆炳离开,她要单独和儿媳聊会儿。
那瞬间杨晨希又慌了,她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丈夫,可从陆炳那儿她也得不到任何指示,只好看着人离开然后转头堆上满脸公式化的微笑面对婆婆。
“你傻笑什么?”没想到陆王氏开口就斥责她,“这个家里有人想至我死地你看不出来吗?我儿子已经分身乏力,可你不能坐视不管,这种人必须给我揪出来严惩!真是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