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后闻言便站起了身,朱照熹挽着母亲胳膊也凑过来,三人站在杨晨希身后瞅着她还未完成的肖像画,让她真真是压力山大。
良久,太后发出了迷一般的:“嗯……”
什么意思啊您老?杨晨希心里仿佛有十来个小鼓七上八下地响,她现在非常有夺路而逃的冲动。
“这幅画还没完成吧?”朱照熹打破了沉默问道,杨晨希连连点头:“是啊,完全完成怕是还得小半天呢。”
“那不如,你就留在宫里把它完成吧。”蒋太后笑呵呵地说,“也省的明日再进宫一趟,省了麻烦。”
“不用了,多谢太后美意。”杨晨希这回稳稳当当地站起来颔首道,“夫君嘱咐我晚间一定回家,妾身不敢有违夫命。”
朱照熹翻了个白眼。
“那有什么,派人回府上传个话就是了。”嘉靖又在一边开口了,“就说太后娘娘留你有事儿,不就行了。”
朱照熹一脸纠结地瞧着杨晨希,弧度极小地摇着头,杨晨希实在猜不出她确切的意思是什么,干脆就不去想了,依然坚持道:“这幅画带回去第二天就能给太后娘娘带过来,其实并不碍事。”
杨晨希自然看不到嘉靖微微皱起了眉头,面上明显是不快乐。蒋太后也绷住了脸,朱照熹赶紧上前打圆场,抓着杨晨希的胳膊问:“要不这样,我派人去你府上问问,若你丈夫同意了那就妥了呗。”
杨晨希偷偷抬眼瞧了太后,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只好点点头小声道:“有劳公主了。”
“公主,你带陆夫人去你那儿坐坐,也记得把她这些画具带上。”蒋太后微笑着吩咐完,又回头对嘉靖道,“皇上,你不是有话要跟哀家说嘛,咱娘俩坐坐吧。”
皇帝果断答应,杨晨希也大大松了口气,当然面上还得矜持着不表现出来。朱照熹拽着她的手一起行了礼告了辞,往公主在宫里的临时住处去。
这临时住处也在慈宁宫里,而且是个和太后寝宫挨得很近的一处偏殿,名叫春华殿。朱照熹在路上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起这事她亲自提的字起的名儿,就相当于是用牌匾划出了一个范围,今后这个宫殿就是她朱照熹专门居住的地盘,不容许别人踏足。
然而杨晨希却没有太多心情听她高谈阔论,朱照熹的话基本都是从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自然也不大能给什么令人满意的反应。朱照熹自言自语了一阵后发现杨晨希除了“嗯”和“哦”并不能给更多答复,想生气又无从可生,只好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
进了寝殿之后杨晨希也没觉着身边有暖和多少,虽然朱照熹说是松了口气,可是杨晨希却不能感受到更多暖意。
瞧着杨晨希坐卧不安唉声叹气的样子,朱照熹终于也烦了,她一屁股坐到杨晨希跟前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没想到咱们今天会碰到皇兄啊。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不如赶快把画完成了,明天不就能早早离开了吗?”
杨晨希想张嘴辩解,然而张开了嘴话又自己咽回了肚子,她只好摇摇头说:“等夫君传了话来,我自然就淡定了。”
朱照熹也无话可说了,她那双活泛的眼珠一转,便另起了话头道:“话说……你觉得我皇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杨晨希一头雾水地反问。
“我想知道咱们审美是不是一致啊。”朱照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压根没看见他长什么样!”杨晨希哭笑不得道,“一直都不敢抬头好么!”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怂的时候。”朱照熹一脸嫌弃,杨晨希恍惚了一下,脑中浮现出的却是陆炳的面容。他现在定是在家等她等得心急如焚吧?杨晨希已经能想象到丈夫抱着胳膊在屋里来回转圈的样子,等他听见里宫里来人问他能否让夫人留宫里过夜后,不知道心情会如何纠结。
想起这些她就无法冷静,恨不能现在就飞到他身边去,然而越是这么想现实的落差就越让她沮丧。
也许是因为空间太广阔,坐在寝殿中杨晨希总觉得身边凉飕飕的,无法暖和起来。
看着杨晨希又开始走神,朱照熹终于彻底放弃,自己扶着腰坐到了暖融融的炕上,转头吩咐宫女去给她准备小食。杨晨希撑着下巴回头十分鄙夷地桥了她一眼,说:“你已经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肥了两圈了,这么晚还要吃夜宵啊?”
“呔!你居然敢嘲笑本公主!”朱照熹指着她怒道,“谁给你的胆子说我肥!”
“就是公主你给的胆子啊……”
“……我竟无言以对,不管啦,反正驸马不能嫌弃就行了,啊,我问到酒酿圆子的香味了!”
“真羡慕你啊,食欲那么好。”杨晨希一脸忧郁地望着朱照熹叹息道,“我三天两头就得吐一次,现在几乎什么都不敢吃了,我弟居然告诉我多吐点儿是好事!”
“我母后也这么说呢,”朱照熹一边吃东西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说什么吐得越多就说明肚子里的孩子越活跃什么的,反正我是不太信的,少受些苦多吃点美食当然更好啊!”
总觉得……公主怀孕过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了……杨晨希捧着脸忧郁地想着。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宦官特有的细长腔调,说是求见公主。杨晨希心里一咯噔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朱照熹舔了舔嘴上的食物残渣懒洋洋地宣那太监进殿,杨晨希忐忑又期待地看着那太监向她略略颔首致意,然后转向公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开腔道:“禀报公主,方才派去陆府的人来报说,陆指挥使同意其夫人在宫中过一夜,但希望她第二日天明就立即返回家中。”
“这样啊。”朱照熹立马精神奕奕地坐起来两眼放着光说,“我知道了,你们这就去帮陆夫人准备在这里过夜的一应用具吧,切记千万不可有粗心遗漏,否则我可轻饶不了你们。”
那太监唯唯诺诺地满口应承着就退出殿去了,留下杨晨希在原地发呆。
“怎么了?还魂不守舍的。”朱照熹开腔时调调里略带不满,“住在我这里有这么遭吗?”
“不……不是住在你这里糟,这可是我第一次夜不归宿啊。”杨晨希说着满面愁容地坐到公主身边,撑着下巴叹息起来。
“看不出你还是这么地道的乖宝宝,难道你过去从未在别人家夜宿过?”朱照熹撑着下巴嚼着枣泥糕问。
“那当然不是了……但是……但是……”
但是晚上没有和他一起度过,让她整个人都很不安啊……说起来陆炳似乎也从来没有整夜整夜地不归家过,嗦这就是……习惯了他每夜绝不缺席的陪伴,哪怕是换个地点换个人都会觉得无所适从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身处大内宫禁之中,会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
“别但是啦,睡一觉醒来不就是新的一天了?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别想那么多,我可要先睡了,自从怀了孩子之后一天比一天早困……”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打起了哈欠,杨晨希无奈地看着她昏昏欲睡地趴在了炕桌上,又回头看了看摆在角落里自己还未完成的画作,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在公主特地嘱咐修建的巨大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过澡了之后,杨晨希发现自己仍然没有一丝困顿睡意,反而愈发精神起来。
等她回到寝殿,公主早已褪下外袍裹紧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杨晨希深知还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呼声,杨晨希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将她露出来的那只白生生的胳膊放进被窝里,这才又轻悄悄地起身,来到自己那副被放置在角落里的未完成画作之前。
说实在的,虽然屋里确实比殿外暖和的多,但是就这么暴露着两只手还是冷得很,不过这样也好,算是有助于她保持清醒。
她重新摆开画纸,列出画具,盛了凉水,坐在窗棂下又开始动手画了起来。
就如同她之前给公主作画一般,已经画到了这份儿上她完全可以靠脑子来完成剩下的部分了。
那就是神态。
太后见了公主画像之后最在意的其实是这个部分,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画作的写实程度和色彩对比要求不高,杨晨希为了谨慎应付太后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最终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蒋氏看起来温厚慈爱,仿佛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但从她做的那件流芳百世的事儿来看,此次见到她给人的印象恐怕更多是一种伪装吧。大礼议时间发生的时候太后年纪也不小了,那时候做出的举动肯定不会是一时情绪使然而已。
说不定,她是个内心宛如烈马一般的女子呢,真有意思。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口气画到后半夜后杨晨希才开始觉得困倦,然而她也并不打算停下来。
一边打着哈欠杨晨希一边强撑着完成了肖像画的最后一笔,她粗略地那么看了一眼,极度困乏的情况下迷迷糊糊的打量后,自己觉着十分满意,便脑袋一歪将笔一扔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彼时东方天际已经浮现出了鱼肚白,早早上床去睡的朱照熹一歪头就看见阳光透撒的窗棂之下,只披着件褙子的杨晨希伏在案上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