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昌院一团混乱，半夜里灯火通明，而整个事件的中心，当事人杨晨希正傻呆呆地坐在床上，瞪着地上仰面躺着的周贵儿血肉模糊的身体，仍人给她包扎着脑袋一侧的擦伤。
不少下人聚集在门口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他们的声音落到杨晨希耳朵里仿佛嗡嗡作响的苍蝇，只会让她愈加烦躁。
终于给沉默的主人包扎好伤口之后，玉萧主动驱散了除他俩以外所有人，两个精壮胆大的小厮把尸体抬到了周贵儿生前住处先停放着。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终于清静了。
“夫人，去擦洗擦洗身体吧，否则老爷回来该担心了。”
玉萧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劝，杨晨希双眼突然有了神，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起身就往浑堂去。玉萧还想扶抚她，却被杨晨希躲开胳膊，就此作罢了。
当杨晨希沉进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她身上溅满了欧阳定的鲜血，杀过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虽然这次不是她亲自动手，但她又有了那种特别心累的感觉。
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她闭上眼睛把自己整个人沉进热水里的时候如此想着。
杨晨希浑身冒着热气胡乱裹着大氅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玉萧跪在地上默默擦洗着血迹。杨晨希站在她跟前想说点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吞进肚子里，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
“夫人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完事。”玉萧一边擦一边说，“您且安心睡着，交给我来处理。”
“玉萧，你说，这该怎么办。”杨晨希仍站着双眼无神地问。
玉萧叹了口气，说：“奴婢认为尸体越快处理掉越好，既然都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索性让小厮天亮了抬出城去埋了，免得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是免不了的了，那些大嘴巴不知道晚上得激动成什么样，明早上封了府才是正事儿。”
“是，奴婢也想这么说。”
“可我觉着这事儿等老爷回来说比较好。”杨晨希裹了裹袍子坐在床沿上所有所思道，“事情实在太蹊跷了。”
“老爷想必也采取的毁尸灭迹的做法，奴婢是怕多拖一时多些麻烦，尽快处理掉的好。”
杨晨希咬了咬唇，纠结了片刻，说：“这样吧，我们俩一起去看看尸体，说不定尸体身上能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有道理，不过还是奴婢一个人去好了，夫人你先好好休息吧。”
“什么都查不出来让我怎么好好休息，一起去吧。”杨晨希说着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玉萧咬了咬牙，只好丢了手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跟了上去。
外面的风格外刺骨冰冷，杨晨希明明裹了三层厚厚的绵绸还是被冻得从头到脚哆嗦一遍，鼻子都疼了起来。
两人顶着凌冽寒风从温暖的屋里出来，往停了尸体的偏院走去。
打开这临时停尸房的房门瞬间，杨晨希暗暗惊诧外边都那么冷了，里面竟然还能比外面更冷。
玉萧利落地划了火燃起了火折子，打头进了屋把灯点上。第一盏灯燃起来之后，杨晨希才敢跨进屋子，走到了仰躺着的周贵儿的尸体身边。
看着半边脑袋开了个洞血糊糊的周贵儿，杨晨希心肝都拧在了一起。
玉萧端着烛台也站到了尸体边，杨晨希主动伸手接过烛台，于是空出手的玉萧就开始在尸体身上翻找起来。杨晨希将烛火凑近她手边，看着她在各个能摸到的口袋里翻找起来。袖子里的兜翻完了之后她就在她那隆起的肚子上摸索了一阵，眉心突然拧了起来。
彼时窗外正有一股子呼呼作响的寒风刮过窗棂，杨晨希瞧着玉萧的表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了？”她小声问。
玉萧没有回答，眉头拧得更深了，她的手在孕妇的肚子上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按了一番，然后突然转头走开了。
“玉萧，你去哪儿！”杨晨希喊了一声，忍住了没有追上去。玉萧含混了说了声：“找东西。”就在炕上的竹篮子里找出了一把简单，转头又回来了。
“你要干什么？”杨晨希万分忐忑地看着玉萧试了试剪刀的锋利程度，刷拉一下剪开了尸体肚子上的衣服。
“稍等，我确认一下。”玉萧一边嘀咕一边粗暴地扯开布匹，就在她撕掉肚子上最后一层后，杨晨希不由得张大了嘴。
最后一层布料下边，分明是一块灰黑色的粗布被布条紧紧绑在腰上，而布匹下边显然抱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被衣物覆盖之后，当真是能够以假乱真，伪装成七个月大的孕肚。
可周贵儿为什么要伪装怀孕？目的何在？杨晨希虽然不太了解南府上的恩恩怨怨，可至少知道这么个伪装法绝对要做好准备承担相当可怕的后果。
玉萧一脸纠结地反反复复将周贵儿肚子上那一大坨伪装物捏了几遍，确认不可能是真的了之后，眼睛突然瞪了一瞪。
“怎么了？你又想到什么了？”杨晨希小心问道，玉萧摇了摇头，转头望着周贵儿死不瞑目的脸片刻，伸手在她脖颈和耳朵交接的部分摸了一摸，然后突然用力一扯，在杨晨希惊愕的视线中撕拉一下扯下了周贵儿的面皮。
不，准确的说，鹿阳的面皮。
那人皮面具被玉萧一把扯下后，下面露出的面孔赫然就是鹿阳。毕竟打过那么多次照面，杨晨希确认自己不会认错。她跟玉萧两人盯着鹿阳的面庞许久许久，最后玉萧先反应了过来。
“不好，”她咬着牙说，“周姨娘她……”
“你别告诉我，这面具是真皮啊。”杨晨希缩了缩肩膀说。
玉萧咬了咬唇，道：“至少我知道的，鹿阳易容的手段就是把目标的面皮撕下来加工处理过后覆在自己面上，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屡试不爽。”
杨晨希倒吸了一口凉气，简直不敢去想这张脸的正主现在怎么样了。
玉萧一言不发地走到炕上有气无力地坐了下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等老爷回来同他说清楚吧。”杨晨希也从那尸体边上退开了半步说，然而玉萧却仍旧没有回复她。杨晨希疑惑地回头一瞧，就见着玉萧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炕上，一言不发。
然后她才突然想起来，这尸体，毕竟是她亲姐姐啊。
那么这样说来，她已经没有已知的亲人活在这个世上了吧。
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仿佛有种无形的重物压在杨晨希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也不想再等下去了，于是转身走出了这个屋子，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里爬进了被窝。
然而本来十分温暖的被窝都驱散不了杨晨希身上从外面带来的寒意，她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内心无比希望这时候陆炳能突然出现，用他那温厚坚实的臂膀怀抱拥紧她，驱散这令人胆寒的冰冷。
可当然，这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
玉萧没有再进屋，杨晨希也一夜无眠，她睁着眼睛等来了迫不及待进屋的陆炳，待人走近急急走近床铺她便立马起身，二话不说伸出胳膊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了他胸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陆炳十分配合地将她拢进怀里，口气焦急问道，“冯万全说昨晚你这儿来了刺客，被玉萧打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杨晨希闷声道，“他应该没告诉你，那所谓的刺客就是之前寄住在我们府上的，周姨娘……”
“周姨娘？她怎么会……？”
“我还没说完，经我和玉萧查看了一番后发现那人也并非周姨娘，而是鹿阳假扮的周贵儿。”
陆炳听着眼睛就微微瞪大了，他咬着牙沉吟片刻，将怀中夫人扶起，耐心问道：“你把昨晚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再对我讲一遍，行么。”
杨晨希深吸口气，点点头，又扭了扭身子把屁股挪到陆炳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躺着。陆炳无奈地笑笑，只好抱紧她任她赖着。
终于稍微感到安心的杨晨希将昨晚的惊悚一幕幕都对陆炳说了出来，陆炳听罢摸了摸她脑袋一侧的伤疤，叹了口气。
“我们得找到周贵儿。”杨晨希轻声说，“可能她已经……不行了，但是……”
“我知道，我会去找的。”陆炳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南府交代……她……周贵儿会出事，还不是因为我么！”杨晨希说着吸了吸鼻子，眼眶就湿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还说你会引来厄运……你确定把我带回来不是雪上加霜吗？”
“胡说什么？”陆炳皱了皱眉斥道，“真正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是谁你心里明明清楚，而那个人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对不起，我有点神经质了。”杨晨希洗了洗鼻子拭了拭泪说，“那你打算怎么找？这消息传到南府的话谁能接受？”
“不接受也得接受。”陆炳冷声道，“你先歇着，我去把这事儿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