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陆炳第一个给送去拜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顶头上司陈寅。
事实上拜年这回事主人家在不在家都无所谓,只要拜帖送到了就行。但是陆炳却真心希望陈寅这会儿在家。
他带着六安和孝敬上了陈府门口,禀明来意后递上了拜帖。谁知那看门小厮居然说陈老爷今儿在家,还问陆炳要不要进门坐坐。
这落在陆炳耳朵里,真真就是天助我也。
由小厮领着进门在厅里稍坐了片刻后,陈寅就面带微笑背着手走了出来。陆炳赶忙站起来见礼,两人一番礼让后才落座。才挨着凳子,陈寅就笑呵呵地开口道:“说吧,大过年的找我什么事儿啊?”
这话乍一听仿佛是没有问题,然而陆炳迅速地反应过来了。
“您怎么……”
“哈哈!”陈寅得意地笑起来摸了摸胡须说,“你肯定奇怪我怎么就知道你不仅是来拜年的而已?这很好理解吧,你看我过个把月就要隐退了,门前也冷清了许多,这也都在我的意料之内,就算还有同僚下属长官念着旧情来给我拜年,那也得往后排不是?”
“是。”陆炳微微一笑道,“下官本想着若是遇不上便算了,既然遇上了,那下官可要有话直说了。”
“说。”陈寅一边给自个儿斟茶一边心不在焉道。
“其实不算是有求于您,只是有件事最好事先通报您一声。”陆炳保持着嘴角挂着个标准的微笑弧度说,“从明天起到正月二十,我有事不能留在京城。”
“……你有事?那你准备去哪儿?”陈寅当真没有料到陆炳说的是这么个事儿,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我要去太原一趟,具体……私事儿。”
“这样,是十分重要的事儿吗?不要嫌我多嘴,你也知道正月之后宫里头同僚间多得是人情往来,就算是我恐怕也难得闲,更重要的是……年后我们镇抚司里头可有的忙了,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现在起我们这些在京的锦衣卫,都要准备起来了。”
“我知道。”陆炳说这话时表情毫无波动,陈寅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他舔了舔唇又说:“你真的明白?这次行动过后整个朝廷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几家欢喜几家愁,你不至于落到愁的地步,难道不想事后乐一乐?”
陆炳沉吟片刻道:“大人好意提醒,下官心领了,您的意思我很明白。”
“明白你还是……不打算改变计划?”
“不打算。”
“你还想不想当指挥使了?”
“随缘。”
“随……随缘?”晨寅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陆炳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摇摇头说,“这件事我早已考虑完全了,绝对不会改变计划的。”
“你……你……”陈寅的嘴角抽搐了片刻,反角自己失态了赶紧咳了两声,重新坐直了身体说,“我真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儿这样重要,你连平步青云的机会都不要了?”
“我刚才已经回答了。”陆炳嘴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说,“此事说来确实有些对不住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对不住?陈寅只想翻白眼,这么干对不住的只有你自己!不过当然陆炳这么说只不过走走客套,做足表面功夫罢了。
“你若是真想好了,又如此坚决,我又怎好阻拦。”陈寅呷了口茶说,“这事儿我知道了,就这么着吧。”
“就如此,下官就不打扰大人清修了。”陆炳说着施施然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下官先告退了。”
“哟,这么急着不会就是回家吧。”
“正是。”陆炳顿了顿说,“收拾东西。”
“……去吧,我就不送了。”
“大人留步。”
陆炳说着就躬身退了出去,陈寅分明看着他两腿迈得极快,疾步走动时贴里下摆的褶子都飞起来了。
真是想不明白,陈寅望着这位下属的背影摇摇头,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
陆炳就这么直直朝着陈府大门疾步走去,然而他一眼看去,远远地在大门口边上,分明有位衣裙鲜艳的妇人靠着门框,扭着腰抱着胳膊站着。
“哟,这是上哪儿去啊?”鹿阳抱着胳膊歪着身子靠在门框边翘着手指头笑问。
陆炳被她挡住脚步,只能在她跟前停下脚步,然后淡淡瞥了她一眼,礼貌又疏远地颔首致意道:“在下还有急事,先失陪了。”
“呵呵。”鹿阳冷笑了两声说,“什么事儿能把陆大官人急的这样?真稀奇。”
“让开。”
“带我走。”鹿杨非但不让开,这会儿干脆整个人都堵在陆炳跟前,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他说,“否则我宁可你杀了我。”
“我没那闲工夫。”陆炳别过了头去。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去找你那位弃你而去大过年的跑回娘家的夫人吧?”鹿阳咯咯咯地笑着脸上出现了扭曲的嘲讽之色,“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啊”
陆炳的嘴角肌肉微微抽了抽,仍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侧过身去就打算继续绕开。然而鹿阳是铁了心不让他走,仍旧把脚一横拦在陆炳跟前瞪着她。
“我先知会你一声,我跟你那位夫人早有约定,她若是日后还与你藕断丝连,那就由我来帮她了断!”
说到这里时鹿阳已然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了,陆炳听罢,面庞仍是无忿无怒,只是面色越发阴冷寒凉,站在他跟前的鹿杨光是望着他的脸就觉着寒气逼身,人都不由得打起颤来。
他嘴角勾起了一个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暖意的弧度,冷笑道:“是吗?那你就去,我不会拦你。”
鹿阳咬了咬嘴唇,竟不知如何接话。陆炳斜眼瞥了她一下,顿时她的皮肤上就掠起一阵鸡皮疙瘩,这就缩着脖子退到一边。
“告辞。”陆炳唇间挤出这两个字后,就从她身边饶了过去,鹿杨抬头望着自己那朝思暮想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走远,丝毫没察觉自己的下唇都印上了齿印。
“你们……认识?”
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让鹿阳都吓了一跳。
“老爷……是你。”鹿杨立马堆上娇娇柔柔的笑容,挽起了陈寅的胳膊说,“你走路一点儿声也没有,吓了我一跳。”
“你还能被吓着,说明老夫宝刀未老啊。”陈寅摸着短短的山羊胡须笑了起来,接着又皱了皱眉问,“你和陆佥事……怎么回事?”
“唉,说来也是一桩破事儿。”鹿阳叹了口气说,“个把月前在街上遇到了陆府上出来采购的婢女,跟我借了几两银子,至今未还未还呢,你说陆佥事这个做主子的是不是有责任处理一下这个烂事儿?我难道还不能跟他讨个公道嘛?”
“你啊,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缺还是陷在钱眼里出不来。”陈寅摇摇头无奈道,“你这个样子,我看你还是留在京城,甭跟着我回乡下了。”
“那可不成!老爷您走了,让我指靠谁去!”鹿阳立马挽紧了陈寅的胳膊娇声怨道,“您可不是这会儿了想把我送给别人吧!”
“不会不会。”陈寅仰头笑了起来,说,“只要你不说,我一定让你留在身边。”
“谢老爷厚爱。”鹿阳甜甜地一笑,挽着陈寅转身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其实所有应当上门拜年递贴的对象他都写好了拜帖并且分配好人手去送了,唯有这位陈指挥使,他想亲自去碰碰运气。
现在,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后东风也齐了。
陆炳驾马行过闹市尚还嫌慢,到自己府门口后把缰绳往六安手里一扔,这就小跑着回到屋中,此行所需之物他早已在脑中列好详细清单,这会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一炷香功夫不到便扎了包袱。再换上一身深色衣袍鹿皮马靴,披上大氅,这便背了行囊,去马厩挑了匹速度最快的坐骑,牵了便离开北陆府,往南府而去。
照理说像这样独自远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强壮敦实的马,但他最终还是选了最快的,不为别的,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快一些。
但与母亲辞别却是怎么也不能省的,陆炳跟南府门房通报后边将马交给小厮,独自往母亲住处去了。
陆王氏何尝不是早已料到这一天这一刻,自然也晓得陆炳此来目的为何,加上对儿子脾性再熟悉不过,母子二人简单交代了几句,陆王氏便干脆放了人,准人离开了。
陆炳松了口气,这就转身离开母亲住处回到门口牵马,当他再次跨上坐骑,抬眼望了望前方延伸出去平直宽敞的大街,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怀念之感涌上心头。
“雯明。”
有个极熟悉的声音再近旁响起唤他,陆炳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母亲。
“娘,你怎么出来了?快下雪了,回屋吧。”陆炳勒过马头劝道,陆王氏见他准备下马,就举起手做了个手势拦住了陆炳的动作,接着面带微笑开口道:“娘只怕你如此急躁莽撞,去了也不放心,娘有几句话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