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王成林披上了他的行头披挂，从家中后门冒着寒气出来了。之所以要从后门走，是因为这次要去的是本城最偏僻的一处茶摊子，那是他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在那里结束了之后就是结束了他在京城的说书生涯，或者这辈子的说书生涯。
五千两白银，对他这种阶层的人来说后半辈子基本无忧了，因为坚信这笔钱一定会到手所以他连回乡之后的所有事情基本都计划好了，这会儿他就一边哼小曲儿一边往小巷出口走去。
出来的时候早了，他边走边想，早到整个巷子里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就他一个人，他四处张望之后得出这个结论，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慌。
多大人了这么怂！他在心里骂自己，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想法刚闪过，他背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很急很急的奔跑脚步声。
管我什么事，他心想，别瞎看。
然而那阵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他心里实在是压抑不住地越来越慌，就在脚步声几乎就在后脑勺的时候，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
眼前呼一声有个什么暗色的编织物罩在他头上，他只来得及啊！地惨叫一声，就被一下重击打没了知觉。
“怎么样，人带来了吗？”冯完全问那最先气喘吁吁跑进院子的家丁冯小义，那是他外甥。
“带来了带来了，就在后边。”冯小义说着回头朝门外招呼，“快点！你们动作麻利点！”
随他话音刚落，四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抬着个不断扭动呜呜作声的麻袋进了院子，冯完全皱了皱眉说：“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您不知道，这厮挣扎得厉害，好几次掉地上，这才……”
“行了行了，快弄进去！”
冯完全一挥手，六个人一同进了那小破砖房里，最后走的人还不忘锁上院门。
进屋之后那麻袋就被粗野地扔在了地上，麻袋里头的人还在奋力挣扎扭来扭曲，一个壮汉上前去解开麻袋的口子，里头的人立马像差点溺死的人一样钻出脑袋吭哧吭哧地呼吸着。
王成林一看这屋里的阵势立马给吓呆了，只是瞪圆了眼睛来来回回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大汉们。
“松口。”冯万全简单明了地下了命令，于是王成林嘴上的破布被扯了下来，他开口便问：“你们是什么人？何故绑架于我？到底是何仇怨？”
“仇怨，呵呵。”冯万全冷笑两声说，“你活一把年纪，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
糟糕，王成林暗道，他早觉得这个被人许以重金让他散播的故事不对劲，毕竟他作为说书人消息渠道是非常灵通的。莫非果真是……
“我……我不明白，烦请这位老先生说个明白？”王成林双手抱拳正要站起来，又被一边一个壮汉一脚踹到在地，哎哟哎哟叫的凄惨。
“你不明白？这几天你靠的什么吃饭，还不明白？”冯完全冷笑着蹲到他跟前问。
“我……”王成林努力收敛起眼睛里的恐惧神色，故作一脸无辜道，“我一个说书匠，每日不过靠嘴皮子过几个乡野逸事怪力乱神糊口度日罢了，犯了哪条王法？”
“王法？少跟我打哈哈，你是个老江湖，不会不明白我再说什么。”冯万全仍旧冷笑，“说吧，那贾氏淫妇如何勾结野汉谋害亲夫，携款而逃的故事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这……这也就是客人的口味……随意……随意胡诌的。”汪晨林说着，嘴上虽还傻笑，额角却已淌下汗珠。
“随意胡诌？胡诌能胡诌出这些巧合？”
“什么巧合？我没听明白。”王成林铁了心要装傻到底。
“哦，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绑架你？”冯完全站起来抱着胳膊冷冷道，“总不能是路边游手好闲的闲汉吧？”
王成林吞了口唾沫，又环视了一眼眼前这为首的须发灰白的老头，又看看几个壮汉的打扮，再翘了翘这破败的小屋里头堵不住风挡不住尘的门窗，吞了口唾沫，结巴道：“你们不会是……哪位大人府上……”
“是啊，可是你认识的大人，哪位‘刘千兵’啊！”冯完全一脸讥讽道，一听此话王成林全身一震，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又道：“各位爷莫不是在说笑吧，这都是虚构编造出来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你们倒上赶着承认是不是有点……嗷！”
冯完全忍无可忍亲自上前往人脑袋上踹了一脚，又把人踹得哎哟哎哟直叫。
“你自己编的，自己编的能有九成相似就换了个人名官职地名吗？”冯完全怒喝道，“那个给你传话的女人就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说，活活打死也是她自找的，你是不是也要来唱这一出？”
“什……什么女人？”汪晨林抹着鼻血抖得筛糠似得问，冯万全朝冯小义抬了抬下巴，一脸冷酷的冯小义上前来把袖兜里一方方棋绫布丢了出来，王成林一看这布，瞬间脸就白了。
“这你认识吧？”冯小义拉着脸问，“那女人每次来给你送钱，用的都是这样的布包裹，你还要抵赖吗？”
“这……这……哎呀！我冤枉啊！”汪晨林干脆两腿一蹬撒起泼来，冯万全啧了一声，偏着头飞了个眼色，几个大汉立马上前来，拿两块粗木头把王成林两个胳膊架起来拷住，王成林惊恐地喘着气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天子脚下皇城之中……”
“干什么？咱门就教教你在天子脚下该怎么混！”冯万全恶狠狠放了话，身边一个大汉便咔咔咔拗起了拳头。
接下来充斥着破屋，门窗也掩盖不住的是男人杀猪般的惨叫哀嚎声，间或夹一两声求饶，到了后来连悲鸣都变得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了。半个时辰过后，那个戴着枷板镣铐被吊着打的王成林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人样了。
他的一张脸青紫红白分辨不清混作一处，肿胀得仿佛猪蹄。嘴角和鼻孔里斗不住淌下浓稠的血，当然还有脸上无数的破口伤痕同样血糊糊的一片。两只眼睛更是肿到变形睁都睁不开，从歪曲的鼻梁来看那鼻子定是被打断了。他身上的青布长衫也是血迹斑斑满是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汪晨林早就放弃挣扎了，不仅是因为牙齿被打断还咬到了舌头，更是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一顿打不是为了屈打成招，纯粹是为了泄愤。
“怎么着？”冯万全不紧不慢踱步到他跟前凑近跟前问，“说是不说？别以为这样就完了，我们多得是手段，毕竟……是你口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刘千兵的手下人啊。”
汪晨林抬起沉重的眼皮瞧着他，一时语塞。
“来人！”冯万全拍了拍手，一旁的壮汉擦了满手鲜血，拿来个滋滋作响烧的通红的烙铁交到冯万全手上。
口齿已经不利索的王成林恐惧不已地看着冯万全举起烙铁，眼睁睁看着那烙铁往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戳了过来，登时就是一声炸破耳膜的惨叫爆发出来，当然还带着人肉的烧焦味。
“我说！我说！”王成林给刺激得终于能大喊出声，接着又混着哭腔嚎着，“别打了……别打了！”
“爹！”
身着翠色衣裙的纤细女子小跑过来，远远就在喊人了。冯万全一看果然是自家闺女，忍不住叹了口气。
“爹，怎么样了？”见爹叹气紧张无比的阿茶秀眉都拧成了一团，“到底问出来没有？”
“问出来了。”冯万全背着手走过女儿跟前说，阿茶赶忙跟上去追问：“幕后主使问出来了吗？”
“怎么可能问出来呢？想一想也知道，真正的主使怎么可能会亲子跟这种小人物见面。”冯万全不甘地咬咬牙说，“不过，还是问到了些蛛丝马迹。”八壹中文網
“什么蛛丝马迹？”
“那个说书的承认自己确实跟姑子庵那个给他送钱的尼姑有奸情，本还打算大赚一笔带着那姑子离开京城享福去呢！”
“这么说……真是姑子庵来的？”阿茶顿时把眼睛蹬得奇大。
“是，那两人苟且好一段时日了，还供出了那尼姑叫慧能，确实是之前我们灭口的那个尼姑的名字。可除此之外那说书人只说委托此事的人非富即贵，一定是市井小民惹不起的角色，却怎么也说不出到底是谁。估计是真的连面都没见上。”
“那……那说书人呢？”
“打得半死不活给扔街上了，谁知道呢？那样子没有立刻救治是拖不了多久的，八成是死了吧。”冯万全摆摆手满不在乎道。
阿茶突然沉默了，还沉默了好一会儿，冯万全生怕是如此凶残的行事方式让女儿不快了，赶忙停下脚步扶着闺女劝：“阿茶啊，这个王……”
“爹，我去姑子庵一探究竟吧。”阿茶突然打断了父亲，抬起头用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直视着父亲说。
“……什么？”
“我说，您让我去姑子庵走一趟，”阿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说，“我有直觉就是那个人，我一定要搞个清楚，夫人早都远走高飞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