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陆佥事句句在理，某很是佩服。”冯广林笑起来很是无奈，“某也只是听闻流言，说这次清算恐怕会牵连一大批人……”
“大人的心情，我也理解。”说着这话的陆炳分明一脸漫不经心，“对于此事你最好的态度就是安静度日，好生过节，年后自会有分晓。”
这番话算是已经说死了，冯广林也不是蠢人，他唯唯诺诺地应和了几声，两人客套几番最终冯广林还没事没有留下用饭，陆炳这就差人把人送出大门，自己则折返回来，命人将三大箱子的东西都抬到仓库里头去，最终只有冯万全冯管家跟去清点物品。
仓库是府里头东南角上一个偏僻处的二层建筑，说是二层其实二层是个低矮的阁楼，没有门窗可入。弥月只好铤而走险，在陆炳和冯万全到来之前一路狂奔直仓库，从侧边爬墙翻窗而上，潜入阁楼。就算人在她后面她也不敢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且不说撬锁的痕迹会被发现，就是一个浅浅的脚印，一颗歪倒的草都有可能引起陆炳的注意。
将阁楼隔板锁住之后，她静静趴在扑了干草的地上，从她好不容易找着的，地板上一个虫蛀出的小洞里往下看。
果然，在她就位之后没多久陆炳和冯万全就进了仓库，六个抬箱子的下人放下东西后立刻被赶走，就留下主人和管家在屋里。
陆炳随手抄起一枚东珠把玩着，冯万全捧着本子就开始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清点起来。
弥月深吸一口气，把冯万全报出来的礼品一个一个全都刻在脑海里。
两件大红纱，两件玄色焦布，皆是织金莲五彩蟒衣，一端绢帕、一部书、一双云履、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合香五百、白金一百两、色缎一端、领绢一端、金缎一端、金镶玉宝石闹妆一条、两封金丝花、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四副银赏种……
这管家记单子念货的声音冗长又低沉，都快把弥月念睡了，她几番振作起来谨慎，心里骂这些个贪官污吏竟一出手就是这许多好玩意儿。虽然零零碎碎各色各样的小物件比较多，所以装了三个口箱子，但光是那白金黄金都把她眼睛看花了。
“大少爷。”
这一身突如其来的女声差点儿把弥月惊得从地上弹起来，照理说此刻此地不应该有“第四者”闯入啊，弥月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这种地方探查情报压力有多大。
“谁！”陆炳喝了一声转过身去，来人浑身抖了一抖才站定，原来是个身姿纤弱的女子。
怎么这么眼熟？弥月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阿茶走后顶替她照顾老太太的广儿嘛。
“……你来作甚？”陆炳克制住了烦躁的脾气压低了嗓音问，广儿委屈地瘪瘪嘴，说：“是老太太让奴婢来了，老太太人已经在这儿了。”
“……母亲已经在北府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面对这一大串提问，广儿肩膀又缩了一圈，声音也低了一截，回道：“老太太已经在前厅安顿下来了，大少爷不必担心怠慢，就是老太太让我们不要通报的。”
陆炳腮边的肌肉抽了一抽，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你先回去告诉我母亲，我很快就到。”他侧过身朝广儿摆摆手说，“我这儿还有事要忙。”
广儿飞快扫了一眼三个打开的大箱子里边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的礼品，迅速低下头应了是，转身跑开了。
“你继续留在这里清点，回头抽空把单子给我。”陆炳对冯万全说完后便甩手离开，自然不会想到头顶阁楼上有个小姑娘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从鬼门关里捡了一条命。
母亲突然驾临能有什么事儿？这个问题陆炳在路上已于脑子里过了几遍，但是哪一个都把不准。之前母亲最在意的就是现在他的这种单身状态，咬紧牙关誓要替儿子终结这种状态，都因为陆炳太忙连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很少而错失机会。
其他可能陆炳也都考虑了一遍，想来想去还是催婚最可能。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头疼，相比母亲不通报而突然亲自驾临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有时间准备理由和借口。
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到前厅，到了一瞧，果然陆王氏已经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喝起了热茶，只不过除了她和她带来的南府下人，还有两个让陆炳意料不到的女人。
一个就是阿茶，她低着头站在陆王氏跟前，背靠着座椅却一直没有坐下，另一个则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看着有点眼熟，可是他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而那小姑娘却失踪没有抬头，脸上已经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雯明，还在瞎看，没看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不经看嘛！”
陆王氏一嗔，陆炳赶忙收回探究的目光，向母亲躬身施礼。
“母亲来此为何一声通报也无？”陆炳急不可耐地抛出了这个问题，“如此突然我府上毫无准备，怠慢了母亲委实不该。”
“行了行了，我宁可被你怠慢，也免得要找你却人去屋空！”陆王氏翻了个白眼说，“这姑娘你还记得吗？你大姑的小女儿，你的表妹孙岚烟。”说着不等陆炳反应，陆王氏又朝那孙岚烟招招手笑道，“岚烟，来，别害羞，快来见过你表哥。”
于是那孙岚烟这才款款走上前来福了个身，操着一口脆生生的嗓子说了声：“表哥好。”
“幸会。”陆炳喊了颔首致意，这么近一瞧，也只有年轻的小姑娘才能经得起如此细看，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宛如花瓣般娇嫩，细细密密的睫毛因为紧张微微颤抖，说实在这姑娘确实和年轻时候的陆王氏有几分相像，反正陆炳不太能记得自己那位大姑长什么模样了。
“是我好几年没见这孩子了，这次就求了她爹娘，让她来咱们这儿过年，住半个月，你看给安排个住处，分几个人去伺候吧。”
“过年……？在这儿？”陆炳指了指自己脚下，表情略纠结。
“是啊，你不乐意？”陆郎王氏立马就瞪了过来，陆炳赶紧摇摇头否认：“不不，我……马上着人去安排。”
“多谢表哥，这几天要麻烦你了。”小姑娘又盈盈一笑说道，陆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问，“还有事儿吗？”
“你看你，”陆王氏一脸嫌弃地瞥着儿子说，“这么急着干嘛去？坐下慢慢说！”
“哦。”陆炳只好闷声在靠母亲最近的那把扶手椅上坐下了。
“对了，阿茶啊。”陆王氏突然回头看了眼缩着肩膀的阿茶说，“你去给岚烟小姐安顿一下吧。”
“是。”阿茶低头应了，转身对孙岚烟道，“孙小姐且随我来。”
“好。”孙岚烟乖巧地点点头，梗在阿茶身后，两人倩影一前一后离去，陆炳目送了她们片刻，收回视线转向母亲问：“母亲今晚且留宿一宿吧，明日送你回府。”
“那当然。”陆王氏不紧不慢沏了沏茶道，“好久没来你府上了，怎么能轻易就走呢？”
为了缓解心中紧张，陆炳端起手边热茶小尝一口，才问：“母亲此话何意？”
“你跟阿茶，根本没圆房吧？”
这话问得陆炳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他咳了两声平息了咳喘，然后努力绷起了脸作严肃状向母亲道：“母亲……又是何故起疑？”
陆王氏当然不打算把阿茶身边最亲密的下女报出来，只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道：“你且说是不是吧。”
陆炳放下茶盏，盯着地面地毯上繁复华丽的花纹沉默片刻，才憋出来一个字：“是。”
“算你还算实诚，没想着这份儿上了还捉弄为娘。”陆王氏的反应在陆炳眼里是意外的淡定，“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事儿……甄念谣……没有和你说吗？”
在一次念出这个名字陆炳真是浑身上下都别扭，出口瞬间就令他如坐针毡。
“你真打算跟你弟弟要个孩子，过继过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母子俩之间沉闷地沉默了片刻，陆王氏闷声喝了口茶，开口道：“雯明，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怕？”陆炳的嘴角扭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母亲真会说笑，我有什么好怕。”
“既然如此，你为何活的束手束脚，百般憋屈？”
“……我没有束手束脚，也没有憋屈。”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反正我能做的我都做了，要累要痛都在你心你身，冷暖自知。”
“您到底在胡说什么。”陆炳板着张脸严肃道，“若是太累了，我亲自给您安排住处，你去歇息吧。”
“阿茶。”
“……什么？”
“我说阿茶，你待她好点儿。”陆王氏放下杯盏叹了口气说，“她不容易，心里有苦无处可泄，也是可怜。”
“……是。”
“对了，我听说……你府上最近住了个小朋友，传闻是你义女还是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