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奶奶面前，沈雾放下了些许自己久久作为沈氏大总裁的高傲，会回应楼奶奶的话，虽然有的只是客套话的寒暄。
“嗯，弟弟和我提起过您。”
楼初弦冷静地说：“奶奶，最开始也是他帮忙把您转到这个医院的。”
他不想欠沈雾的人情，也不会因为讨厌沈雾就把不把他做的一些好事告诉奶奶。
沈雾听到他说的话，似乎并不意外。
楼初弦是如何的人，芯片里的记忆其实很清楚地告知了。
他花了很多时间消化他抢来的不属于他的记忆，最困难的不是面对另一个世界的忧心，而是面对楼初弦对沈渡的情感。
在他看来，楼初弦就是一个胆小鬼。
喜欢一个人十几年，竟然一声不吭，还搞网恋。
搞网恋就算了，还把人家给鸽了。
真是，活该。
就像他自己一样。
如今的局面，都是他活该。
因为动了感情，所以有了软肋，因而不再无所披靡，是以顾虑良多，甚至顾此失彼。
沈雾看向楼奶奶，眼神有些复杂。
他确实是抱着目的让楼奶奶看到自己的。
这是全新的一世，他不再是楼奶奶抚养长大的孩子，被沈家接回来后，他也从未遇到过楼奶奶，梦中也没有楼奶奶。
直到沈母让他帮忙给一个人安排医院，他心中似有所感。
果然是她。
他有时只站在门口，看一眼只是隔了一扇门，却隔了一世的奶奶。
他很清楚，楼初弦过的会是怎样的生活。
毕竟，自己曾经就是这样过来的。
虽然清贫，但也小乐。
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世界后，他怀疑奶奶对他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出于设定而已，他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
他找不到自我。
云度让他找到了自我，让他萌生出想与整个世界抗衡的想法。
他开始为自己争取一切，小屋子里的温暖，被他故意忘在一边。
没有他作为负担，奶奶会过得更轻松一点吧。
他不想打扰奶奶的生活了。
他错了。
自己抢了楼初弦的身份，楼初弦便自然而然地被奶奶带回了家。
他嫉妒。
这些外来者，本来在外面的世界就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人，为何还要进入这虚假的游戏世界体验一番呢？
他们明知是假的，为何还要创造这一切呢？
有的时候，沈雾会想，不如不要创造他。
不如不要让他觉醒自我意识。
他有勇气与整个游戏世界抗争，有胆魄去谋划一切，但他不是神，尤其是不知道自己的把戏什么时候会被外界的人发现的情况下。
他甚至会想，外面的世界，又一定是真实的吗？
……
他嫉妒这些人的自由，嫉妒他们可以随意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自己拼尽一切，还不知能不能满足这一个荒唐又最脆弱的玻璃梦境。
但沈雾明白，外面世界的人，并没有自由到哪里去。
骄傲如楼初弦，不也眼睁睁地看着沈渡在自己的面前受伤目眦欲裂而无能为力，才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来弥补吗？
逃离了一个世界，又会落入另一个世界。
他不再固执地想逃离。
但他一定要把云度找回来。
他这次接近奶奶，确实抱着想让沈渡和楼初弦发现精神病院里的人的目的。
但也确实有私心。
这一次，奶奶完全不认识自己，她会……
“小伙子，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呀？”
当他被奶奶叫住的那一刻，心中一直的不忿似乎淡去了一些。
短暂的回忆结束，沈雾看了一眼奶奶，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了原有的人生。
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现在的人生，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还在寻找自我。
沈雾一站起来，坐着的两人的视线就都投向他，沈雾对奶奶微微笑了笑，“我不打扰您了，你好好休息。”
“好好好”，楼奶奶脸上的褶皱笑起来一些，尽管沈雾看着很冷，而且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西装，浑身上下都传达着一种不容靠近的气质，但她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好孩子。
什么是“好孩子”？
在老人看来，好孩子和成绩无关，和性格无关，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种印象来自心中。
是一种超理性的感知。
楼初弦也站了起来，两人淡淡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气氛稍微有一些尴尬。
奶奶丝毫没有察觉到，想送沈雾出去，楼初弦连忙制止，说：
“我来送吧。”
沈雾不指望楼初弦会送他多远，事实上，楼初弦也只是装模作样地给他开了个门，出去站了一下，等沈雾出来后就又自己进去，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沈雾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这个楼层。
他的心中已经没有多少牵挂了。
此去，势在必得。
“他不要我送。”
楼初弦睁着眼睛说瞎话，向奶娘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楼奶奶但笑不语，她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不少，让楼初弦的瞳孔颤了颤。
但这点变化似乎只是光线在作祟，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楼奶奶看着楼初弦，问他：
“小渡要回来了吗？”
楼初弦重新坐下，摇了摇头。
他像一只微微丧气的小狗，暂时等不到心爱的主人回来。
“还要一段时间。”
楼奶奶笑他，“你也别一直忙着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抽空可以去陪陪小渡。”
老人家有的时候讲着讲着就开始讲大道理，楼初弦耐心地听着，没有一丝不耐。
他喜欢听奶奶给他讲道理，喜欢听沈渡和他分享各种事情。
他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地“嗯”一声，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楼奶奶说累了，他便把手中的水杯递给他。
水是温的，刚刚好。
等奶奶再次抬起头时，他便和奶奶说：
“您想和我一起去看阿渡的音乐会吗？”
楼奶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但又摇了摇头。
“不去啦。”
路途遥远，那是适合年轻人的路。
她老了，走不动，也坐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