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曲倾歌才将回信写好。
笔尚未放下,屋外便热闹起来,不多时萧夜辰就钻进了屋子,还是那个熟悉的张扬不羁的笑容。
“想我不曾?”
曲倾歌收了信,道:“不曾。”
那人立刻就哭问为什么。
曲倾歌没有理他。
萧夜辰靠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细细的品读着他的神色。
又过了片刻,他心伤道:“倾歌,你好冷漠哦。是不是我这几天没来,你生我气了?”
“萧夜辰。”
曲倾歌蓦然开口,语气淡漠,萧夜辰的神色也跟着庄重了几分,静静的望着他,没有嬉皮笑脸。
“我当你是朋友,劝你适可而止。”
“你在生气。”
“你并无诚意……”
萧夜辰想了想,扬眉道:“那好,我来证明我的诚意。”
“……”
曲倾歌是不知他要用什么法子来证明,其实也并不想他去证明什么。
他只是有些气愤,有些郁结。
老实说萧夜辰嘴甜,能说会道,往好的说那是伶牙俐齿,往坏的说那是油嘴滑舌。曲倾歌知道,他多半也就是闹一阵就过去了,就像是一阵雨,下过了,就停了。
往日里,曲倾歌曾利用这所谓的荣宠一时,逢场作戏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包括后来听说了萧夜辰求爱石如烟时,他心乱如麻也如是对自己说。
可直到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他却心下茫然,手足无措了。再说逢场作戏也已骗不过自己,他明白自己在心疼,在难过。他从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是便是了,绝不否认。
倾歌摇了摇头,收拾了桌案,将信卷了起来,然后上了些蜡油,做了密封处理。
等他到了廊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厨房传来的。
萧夜辰还没有放弃下厨。
他对这个消息有些无奈,又有些期待,甚至会有些想笑。
在院子里寻了一番,没有发现那个白白的小身影。望着天空,起手吹了声手哨,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
“莫陵,我的鸽子呢?”
正从外间走来的莫陵摇了摇头。
申屠远从门帘后探出头来,朝厨房看了一眼道:“这做的什么?闻着挺香,我都饿了。”
萧夜辰笑道:“你不能吃,这是给倾歌的。”
一旁的男子有些在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做的什么?”
萧夜辰抹了把鼻尖,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新鲜出炉,倾歌你尝尝!是不是手艺进步了些?”
看着那瓷碗中的小半碗粥,的确是味道飘香,倒是比前几次端出来的饭菜好太多。
只是——
“这是什么?”
“鸽子粥。”
“鸽子?哪来的鸽子……”曲倾歌脸色有些难看,意识到有些不对。
莫陵和申屠远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太妙。
萧夜辰道:“屋顶上抓的啊。”
申屠远惊了一下,立刻看向曲倾歌,果不其然,他的脸色瞬间黑了,隐约都能感受到一股冷气在蔓延。
莫陵可没那么冷静,抓起手边的账本就朝萧夜辰砸了过去。
萧夜辰反手稳稳接住,诧异道:“你干什么?”
“那是公子的鸽子!!”
在莫陵的怒吼声中,萧夜辰夺路而逃,逃命般窜进了院子里。莫陵紧追其后,大有将他大卸八块的意思。
萧夜辰上蹿下跳的躲,真正落在身上的没几下,口中却朝倾歌一个劲大喊“饶命”“倾歌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堂堂一个北潇皇子,从来只有别人给他跪地求饶的,眼下的情景倒显得十分滑稽。
莫陵追着他打了许久,直到手脚都有些无力了才罢休。萧夜辰倒是精神,却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靠在柱子边喘粗气。
倾歌看了好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无趣,便转身回了屋子,没说什么。
萧夜辰立刻就跟了进去,望着桌边的男子,半晌没敢说话。
倾歌就这么坐在那儿,目光投向窗外,手中捏着一根白白的羽毛,色泽光滑,十分漂亮。
那是方才萧夜辰和莫陵满院子追闹时,从萧夜辰身上飘出来的。
是那只白鸽的羽毛。
这大约是它能留给自家主子唯一的东西了吧。
“倾歌,你别难过,我若知道那是你养的鸽子,肯定就不煮了。”
曲倾歌没理他,搓了搓那根白色的羽毛。
“倾歌你别不理我,我给你道歉,你想怎么打我罚我都可以,千万别不理我,我任凭处置好么?”
曲倾歌看了过来,萧夜辰立刻乖乖站好,一副等待受罚的样子,像极了等夫子处罚的学子。
倾歌就这么淡淡的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伸手倒了杯水,递到了他跟前。
“倾歌?”
“喝吧。”
“你不生我气了?”
“嗯。”
萧夜辰转眼就恢复了精神,蹭到了他跟前,笑盈盈道:“我就说倾歌的脾气是最好的,待我也是最好的!你看莫陵那小子,打我可一下都没客气的。我是从小混在军中,皮糙肉厚不痛不痒,但好歹是个皇子吧,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还是倾歌好!”
倾歌看他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想来是热了,原本就敞着的衣襟又被扯开了许多,露出结实的胸膛来,肌肉匀称倒是赏心悦目。
倾歌别开目光道:“你穿好衣服。”
“太热,你我都是男的怕什么?”
曲倾歌起身要往外走,萧夜辰忙拉住他,连连说好,立刻就将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
这描金绣纹的衣服才有个正经样儿,一眼便显出尊贵皇族的气质来,只可惜那发髻束的太随意。暗红的发带不松不紧的将头发绑了,一长一短的垂在脑后。余下的长发便十分闲散的垂了下来,闹过一阵后有些凌乱,满满是张扬不羁的味道,配上穿戴整齐的王服,有些粗野的狂气。
仔细看看才算明白,这家伙能勾搭上那么多美人,也并非只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天生的好样貌和气场也是必不可少的。
难怪有那么多人追在他身后,也甘愿为他以泪洗面。
萧夜辰一直跟着他,倾歌也没什么心情再处理别的事。
他看书,萧夜辰就安静的坐在一边盯着他看。
他去院子里,萧夜辰就跟着院子里去。
他去前厅外,萧夜辰也凑了过去。
他进了厨房,萧夜辰却不敢再跟了。
那儿还留着那锅鸽子粥,曲倾歌若是见了肯定生气,再见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估计又不理他了。
过了许久,曲倾歌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半碗鸽子粥。
“吃吧。”
萧夜辰有些忐忑:“可是这鸽子……”
“煮都煮了,别浪费了。”
萧夜辰还是不敢接。
倾歌道:“味道还不错。”
得了心中神厨的夸奖,萧夜辰又得意了起来。
“是吧,我就说我有进步!你若喜欢,下次我再试试,肯定更好吃!”他已然把残杀倾歌信鸽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接了瓷碗扒了两口,又厚脸皮的夸赞了一番自己还是有天赋的。
曲倾歌淡淡的望着他,半碗见了底。
“明日还来么?”
“来!当然来!”
曲倾歌笑了笑:“明日我做些点心。”
“我要双份的。”
能得倾歌这样的相约,萧夜辰求之不得,一路回府上都哼着小曲儿,更得意的赏了府上下一众小厮。
其实萧夜辰平日里为人豪爽,性子直坦,没什么不痛快的,也会找乐子,多半时候也都是笑着的,鲜少有黑脸的时候。
所以萧夜辰府上的下人福利是不错,时不时有赏银拿,有时是金银首饰,那都是宫里赏的,他无妻无妾,有些送了情人相好,余下的赏了下人。或者闲了做些小事物赏了。
总之,他痛快,府上的下人也有福利。
高高兴兴的赏了小厮们,萧夜辰也只在府上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又出府去了。
约了沈宁几个在秦月楼喝酒。
还是他最爱的雅间浣溪沙,花魁慕雪在帘子后弹着琵琶,几个公子哥在外头谈笑。
又一曲起。
萧夜辰喝了杯酒,眯着眼朝帘子缝里瞅,正对上慕雪盈盈投来的目光,相视一笑,女子红了脸,继续低头抚琴。
沈宁道:“你可是许久没来这地儿了啊,慕雪姑娘还能买你的账,你该多罚几杯。”
齐风也笑着应和。
萧夜辰倒了一杯,朝他们三个举了举,仰头喝了。
“够爽快。”赵荀喝了一句。
齐风又给他倒了一杯。
萧夜辰转了转杯子,脸上褪去了几分玩世不恭,开口道:“查的如何?”
沈宁看了一眼帘子后的慕雪,低声道:“在这儿说?”
“嗯,说。”
“和殿下猜想的没错,他们是南朝的,几年前进的京。那个秭归茶楼本身没什么问题,是申屠远盘下的店铺,平日里也都是正常的客来客往。至于其他人……”
齐风接口道:“莫陵在东市石头巷有个小药铺,寻常问诊,只是不常开店,生意不怎么样。”
赵荀道:“扶青出身江湖,身手相当不错,我不敢跟的太近。他似乎不常留在京城,一时难以查出具体身份。至于那个黄泉,一直是跟着曲倾歌的,像是影卫。”
齐风道:“曲倾歌平日里没什么动静,恐怕就是个寻常的江湖客。”
“不能吧,倾歌的气质远不是江湖客这么简单。那四人身手都厉害,能平白跟着他,对他俯首帖耳的,没有身份,我绝不信。曲不是个常见姓氏,若说在南朝东郃,曲是王室的姓,倾歌的年纪不大,十之八九和曲狐狸有关系。”萧夜辰晃了晃酒水,倒进了嘴里。
“你有猜测了还让我们去查?”沈宁白了他一眼。
“怕你们无聊,顺便也证实一下。”
“殿下,你查这些,莫非曲倾歌他们对北潇有所谋?”齐风问。
萧夜辰摇摇头道:“就只是查查而已,没什么意思。”
“那你——”
“假如他真有所谋,我便扣了他,总得让他明白,这儿是谁的地盘。”
“你留心些。”
萧夜辰眯缝着眼,望着杯子上的细纹,道:“我觉得倾歌像个谜,每次见到他都很不一样,想一探究竟。”
沈宁干笑几声,又往他杯子里倒了酒,损道:“你看哪个美人儿不是这样?就前两天,你还想对那个黄泉下手呢,结果吃瘪了吧,人家根本看不上你。也不是所有美人儿都稀罕你的。”
说到这事儿上,萧夜辰是有些郁闷。看起来那黄泉似乎对扶青更喜欢些,但扶青总酷着张脸,哪有自己好看?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哄人,怎么就招人喜欢。
他撇撇嘴道:“倾歌稀罕就行,明天他还要给我做点心呢,上次我说他厨艺比四妹还好,羡慕不?”
赵荀道:“嘚瑟吧你就。你不是煮了他那鸽子么?小心他给你下毒。”
“不可能。你就是嫉妒,放心吧,明天若是能有剩,我给你们带一些,省得下次又损我。”
“小心你的肚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几人闹做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