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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1 / 1)

第十二回因挨乡团兵自益阳方向赶来,丁香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以身犯险去了。寻思之下径直过东山下宁乡,辗转到了长沙。可怜他身无分文,靠半乞半讨好些日头才到长沙,平日里手头宽绰,行走江湖几时受过如此羞辱。说到这时丁香爹感慨的讲是真真应了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的古话。饥寒交困下丁香爹试着去长沙找些熟人,希望筹些盘缠好再辗转去南县草尾街与丁香叔叔会面。兜兜转转寻了好几个熟人都没得下落,有些心灰意冷丧气的他漫无边际的在街市中游走。转过一个街角时一不留神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当时那人被撞的跌在地上,爬起来时口中胡咧着骂道:“瞎眼哒,急哒去奔丧投胎啊!”

丁香仔细一瞧,顿时眼中发光,大声叫道:“哎,肖经理,撞到您老哒,真是不撞不成交,可巧我正找您咧。”

那人一看,先怔了一会,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复又满脸堆笑,说道:“噢,原是玉石爷,幸会幸会,有何讨教?”

丁香爹听了忙拉过肖经理走入一饭铺,礼让坐下后述说了他的情况与来历。胖嘟嘟的肖经理眯着小眼认真听丁香爹讲话,当说到逃狱时刚还满脸笑意的脸僵住了。待丁香爹讲到借钱筹盘缠时他用一只手支在桌上,用食指轻轻敲着。忽回头冲店里伙计叫道:“老板,来一碗面,加量!”

复又转过身来扬起另一只手打断丁香爹说道:“玉石爷,您老瞧得起我相信我同我讲,按理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的。只是实在近来手头紧——刚出门时带了几个钱打算卖些米油,全给你了也不要还了,兄弟有些急事就不陪您老了。”

说完抱了抱拳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回头说了一句:“玉石爷,现兵荒马乱的,自个小心点,全当兄弟冒见过。”

望着远去的肖经理和桌上这几个钱,丁香爹心里五味杂陈。想当年这肖经理经营木材、桐油生意时,丁香爹帮衬过他不少。有一回肖经理顺河放排时,排散了木头飘下十余里。当时丁香爹用自己威望名气,唤得好十来个同行一起沿河捞起木材。有十余条木材飘到下游弯里已经被宁乡沩山陶姓名叫枭爷的同行捆好绑在自己排上,当时丁香爹硬是仗着人多,半哄半吓才夺了回来。自此两人成了莫逆,每到长沙肖经理必会款待,生意上也互有照顾,不成想今日情形。丁香爹用肖经理那几个钱付了面钱,暗思余的钱凑合混个肚饱用个三五天还不成问题,去南县就算了。出得店门,丁香爹心神暗伤,已然断了寻友访故求助的心。心想待明日到各处碰碰运气,有啥能干的哪怕苦力也好,先求个三歺肚不饿慢慢筹些钱再做打算。当晚找个通铺十来人挤了一晚,早饭未吃便四处寻事,走遍了好几个码头终于在溁湾镇江边一码头寻得扛米下船的苦力行当。当时怕惹事端,假装不识字让管事工头虚填了个李本初的假名混了进去。头先几日丁香爹吃了不少苦,收工时腰背酸痛,肩上通红破皮渗出血水,半个多月后渐渐习惯了。就这样干了四个多月,除去押扣的一个月工资,已凑得路费。当时有一米船正好去益阳,丁香爹好说歹说央求混熟的船工游说老板,几番纠缠下终于让船老板同意捎带。只是生活开支多付些,为此丁香爹为感谢那个船工,把平日置办的带不走的东西全送给他了,那扣押的工资也舍弃不要了,坐船顺湘江去了益阳。到益阳后立即动身前往南县草尾街,因怕被人认出,尽沿僻野乡村步行。饿了随便找家小店打个中伙,一天就吃一顿,店都不敢住,天黑找个桥亭桥洞凑合和衣睡个囫囵觉,天一亮继续赶路。洞庭湖区平原地区,河港众多,一路过了好几个渡口,终于在六月时到了草尾街。按照与丁香叔叔约定,丁香爹在草尾街寻了个住处蛰伏下来,夜深人静时常常惦记起家中老小,白天无事在约定地方附近等待他弟弟的出现。左等右等下没有等到丁香叔叔消息。终于一日中午在桥头饭铺吃饭时听到三个人在喝酒吹牛聊着时事,无意中得知了叔叔的消息。其中一人说道:“去年过年安化城里共产党攻城,跑了好几百犯人。我表哥在县长手下管事,后来随大军杀回县城,各地清剿杀了好多匪众。那个县衙曹勇,原在县长下面同我表哥同事,受了共产党蛊惑做了内应,被当场击毙在城墙上,滚到城下血都染红哒街!那个惨噢...”听到此,丁香爹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忘了付饭钱起身如无魂之人径自出得店门。店里伙计眼尘,忙追上陪笑说道:“客几,您老还冒付饭钱呢?”

丁香爹闻听匆忙付了也不言语,身子轻飘地走了。站在店门拿着钱的伙计望着远去的丁香爹,口中嘀咕着:“这啥人...”回到住处,丁香爹蒙头睡了整整一天一晚,门都没出。伙铺老板见了以为出了啥毛病,一天问候了好几回。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抹了把脸结帐走了,走时店老板瞥了瞥他苍白失神的脸,心中有些小庆幸这人可走了要是真有个病在店里有个长短就坏事了。二天下来,丁香爹终于冷静理出些头绪,决计先去武汉谋些事做,搛些钱待风声小些再行计议。主意已定,当天下午去了渡口,一望无际的洞庭湖面已长空碧水成一色,影影绰绰中稀疏可见几条船舢。等了好一刻,终于等来一条小渡船,丁香爹背好包袱腋着雨伞快步迎了过去。船上并无渡客下船,丁香爹跳上渡船,冲船老板说道:“老板,过个渡去华容。”

船老板上下打量着,口中应道:“好咧,客几坐好。”

丁香爹放下包袱,将雨伞置于膝头坐下,这时船舱钻出一女人,壮实黝黑,一双小眼嵌在圆盘似的脸上眨巴着看了丁香爹一眼,又钻进了船舱。船在湖中缓缓划行,翻动的撑槁泛起湖水,天气闷热透着一股股鱼腥味,远处茫茫一片天也暗了下来,看来是快下雨的节奏。一路上船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同丁香爹聊着天,问丁香爹何处高就,去何处有甚事之类的,丁香爹谎称自己是收帐回武汉路过。这时船舱女人提个水壶冲了碗茶水递与他喝,回舱时盯着他的包袱瞟了好几眼。船到湖心,船老板停下划船,用手捊了把汗,冲丁香爹说道:“这鬼天,又闷又热,敢情会下雨了,呷口茶先。”

说完转身进了船舱。淅浙索索好一会也未出来,里面听到那两口子船老板窃语什么。丁香爹有些警觉,多年行商走贩经验告诉他,这两口子不是善类。丁香爹假意眯了下眼,余光瞟着舱内。这时只见那女人已经手中挚着一把马刀藏在身后正慢慢挑开舱帘观察适机图谋,男的跟在身后。就在那女人拔刀欲砍时,丁香爹伸脚用力一踩脚下横着的一条扁担,那女人卒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在船板上。那汉子见他女人失手,操着马刀冲过作势欲劈丁香爹。这时丁香爹早已顺手操起扁担,先拨开劈来的马刀,然后顺势一扁担扫中那贼汉子腰身,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早跌入湖中。这时渡船一顿摇晃,那女人见他男人已打落水中,心有不甘,爬起抓起船头撑槁横扫过来,丁香爹见状连忙扔了扁担,身子一低,撑槁贴脸扫过正中船舱,那女人用力过猛,人都震得有些站立不稳。丁香爹眼尖手疾一把抓住撑槁,用力甩了过去,那女人连人带槁,咣的一下跌落湖中,激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脸。因为惯性,渡船已冲出好几丈,湖水中那两贼汉子贼婆娘还在水中扑腾挣扎着。渡船在湖中倾晃,丁香爹弯腰用双手撑着船板,好一会才平稳下来。丁香爹左右察看,撑槁已经随那贼婆娘落水,寻思之下操起扁担,奋力划水向影影绰绰的对岸划去。好一顿工夫才划到离岸百余米地方,这时天上夹着闷雷声下起了大雨,到岸时一身湿透,丁香爹顾不得挎起包袱拿着雨伞跳进水中淌水爬上岸来。大雨滂沱中丁香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到擦黑才寻得一伙铺,一身雨水入得店里。伙计见了忙上前招呼,丁香爹从湿透的包袱里摸出几张湿滤滤的钱来。进入房内,伙计早打好热水,丁香爹脱了衣服,连同包袱里的湿衣一并隔着门板扔到门外,冲伙计说道:“老板,烦劳您洗一下,算房费里是了!”

伙计捡起衣服,回道:“好咧,客几安心。”

洗完后抹干一身,光着身子钻入被窝睡下,到第二日晚上才起床,饭都是伙计送到房内吃的,衣服未干呢!自逃狱半年以来,一路颠沛流离,再加上这次湖中遇险淋了大雨,丁香爹在店里病倒,还病得很沉。头先只是不思饭菜,三天后竟床都下不了,迷糊发烧说胡话了,店老板一见慌了,愁的忙请了个土郎中弄了不少药。服药几日后烧退了,竟又打起了秋摆子,七八月刚立秋节气,堆了二床被子也直觉冷,哆喽的像筛糠似的抖,老板好几回追问丁香爹家人情况,在华容有何熟识亲友可联系,丁香爹只是默不作声。店家没得法,趁丁香爹某天身子能动弹时当着一众店客劝将出去,走时冲丁香爹说道:“客几,不是我狠心,您又无亲友可托。我店小家微,你的病会传染,如万一有些不是官家追寻下来我一家大小会逼上梁山无退路哒!店钱我也不要了,全当行善,除了付郎中医药钱,你包袱里还有几个钱我也未动你的,你出去好生找个出处才是正事!”

话已至此,丁香爹也不好再说,道了谢拖着病体出了店铺。说来也怪,在店时郎中用尽药草病未好,出店后丁香爹凭自个懂的些医术扯些草药,栖宿桥亭几晚后竟然不打秋摆子了,只是身子骨一天弱似一天。身上止得几个钱,武汉是一时半会去不得的,丁香爹只得在华容城里寻些短工苦力做做。二月下来,不大的华容县城里人人识得有一外地口音的张师傅会做事,工钱也要的少,传闻之下家中有些急事苦差的都乐得请他帮忙做工,虽搛不了多少钱,混个肚饱已不成问题了。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兴许有个出头翻身日,可半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丁香爹断了回乡的路,彻底流落他乡了。华容地处湖南北部,向北可达湖北,南接常德益阳,西临湘西从山众莽,东靠岳阳。地虽不大,各地物资转口生意甚是繁荣。在混熟些人后,丁香爹托人拜了当地一个叫陀爷的堂会大爷的码头,做工有了保障,不再三天两头的单干找事做,工钱也高些。陀爷早年入过袍哥会,有些名气。袍哥是清朝年间以来流行于川湘鄂三省的民间江湖组织,上至达官贵人,下达流民乞丐商贩苦工,三流九教林林总总的都有。旧时入得帮会有些好处,做工行商甚至当官从政只要报个名号,同是帮会的人都会互相提携,蒋委员长还入过青帮呢!坏处是一旦入得帮会,万一帮会与其它帮会发生利益冲突时,帮会老大是随时可征召会员挺身出力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伤残丢命。初入帮会,丁香爹凭着早年行商走贩的经历,又识文断字处事妥当,不出二月渐渐得到陀爷青睐,倚为膊臂。当时华容县城有三五帮会,除陀爷外另有两个最为闻名,一个叫吴三癞的,一个叫谢宝生的。吴三癞早年混迹长沙、岳阳、武汉三镇码头,以凶残心狠著称,因早年生了癞疮,头顶尽是坑疤,人人称为癞脑壳。年纪大些也积了些钱财,带着在武汉时哄骗拐来的老婆回了华容本地,组了些人强揽各色事情来捞钱。许多年后两个儿子也大了,如狼如虎像极了他老子,欺男霸女的胜似老子。只是吴三癞嫌癞脑壳不好听,便让下面的唤为吴三爷,熟识的仍私下叫着癞脑壳。谢宝生外乡人,是后生晚辈新起之秀,仗着一表哥在岳阳做了水警缉私的差事,人脉广做事泼辣胆大有些手段,久而久之竟青出于蓝胜于蓝强压了吴三爷这本地蛇头。陀爷是常德人,舅家华容,常年生活在此,算得半个本地人。却说那吴三爷两子中以二儿子为人最为张狂,排行老二却人称三少爷,因旧时帮会都敬关二哥,二爷名号是江湖忌讳。平日母宠父护,再加上入了浑水袍哥一宗,像包娼包赌,贩毒走私之类伤天害理之事干尽。那谢宝生虽仗他表兄之势,走私违法之事也干不少,却做事循些章法,人缘盖过吴家父子,明路生意抢了吴家不少,渐渐与吴家积了不少怨恨。陀爷属清水袍哥一宗,做事低调好多,乐得两家相争相斗,私下两家拱火,落个两家争取,日子波澜不惊。当时华容县明妓暗娼不少,城中警察局边一家妓院一名16岁叫丽红的小雏成了达官富贾最爱。这丽红被拐骗失足风尘,私底下心里盘算找个良人跳了这苦海深渊。吴家三少爷平日罩着妓院老鸨,妓院里来了新货必先过他手,称心的常是要随叫随到,丽红被三少爷传唤几回后识得他的手段为人,心中实有不愿却不敢违了他意,只得虚以委蛇应付着。那谢宝生虽有妻子,不知为何却多年未生一儿半女,有日偶同朋友游逛,见识了丽红,心中暗暗惊为天人。闲时照顾了丽红几回生意,不想与丽红两个都生了好感,一来二去,那谢宝生竟有了赎身丽红为妾的想法。有一回那三少爷传召丽红,丽红婉拒爽了约。三少爷从不把妓女暗娼当人,觉得拂了面子,当即着人强请来了。见面扇了她两耳光,还当众扒衣强辱一回。后来丽红见了谢宝生诉苦,谢宝生一听火了,过几天使了个坏,暗中监视趁三少爷贩卖枪火时,通报缉私队的表哥。就在洞庭湖中公报私仇,以军火资匪拒不配合调查果断枪杀了三少爷,船上其它人豪发无伤,关个一年半载便无事出来了。如果就这样人不知天晓得也无事,偏偏三少爷暴毙才几天,那谢宝生竟给丽红赎了身,当个小妾天天栖住一处。吴三爷对儿子打丽红一事有些耳闻,加上儿子死于缉私队之手,更甚的是儿子七夕未过那谢宝生竟赎了丽红,新仇旧恨那个恨就不消说的!那吴家老大,大名瑞祥,道上人称瑞大爷,谐了红楼梦里贾瑞名号,可此人不似红楼梦里瑞大爷般偷情好色,于男女之事从来都是明火执仗,没得贾瑞半点耐性。这瑞大爷平日对人浑,可自家兄弟却是心痛的,自二弟出事后他常私下放话决不放过谢宝生丽红两个。一日终让瑞大爷找了个由头,原来华容有几处码头做着各色生意,其中一处向武汉贩运物质的生意由谢宝生包揽。那谢宝生处一个叫阳哥的手下欺谢宝生外乡人一个,反节叛了他,与瑞大爷暗中勾结,被谢宝生清理门户,暴打一顿驱走了事。那瑞大爷以阳哥是他堂口的人,打阳哥就是打他们父子的脸。他托陀爷传话,清明前二天三月初一那日约架名为阳哥讨个说法,实是谈下这个码头的经营归宿问题,顺便帮他枉死的兄弟出口气。这事本与陀爷一帮无事,传个话就完了。可那陀爷不知怎想的,那谢宝生与吴家父子决斗那天竟带了丁香爹去充和事佬,心中盘算着趁机看热闹收些人心。第十二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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