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国没有来。陈玉强手捧云云的骨灰盒,来到市郊最好的公墓,亲自选了一块最好的墓地,将云云安置在那里。当墓穴最后一块石板盖上的时候,陈玉强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喃喃地说:“云云,叔叔对不起你。你就先在这里安息吧,将来我一定领着你回家,和你爸妈团聚。”
云云死了。陈玉强从此陷入了无端的自责和内疚之中。他对不起利国,更对不起云云,他没有尽到监护的责任,更没有完成利国托付的重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青烟弥漫中消失了,是那么突然,那么蹊跷,连死因都没有任何人、任何部门说得清楚。陈玉强精神状态大不如前,食欲不振,睡眠减少,记忆力下降,眼神散而不聚,没有生机,喜欢一个人独处,常常在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日子在恍恍惚惚中一天天过去。曾经给陈玉强孩子办理入托的老吴听说他身体不好,专门到他任职的城市过来看望。老吴说:“大家都担心你,都知道你有抑郁症的老毛病,怕你一时想不开,几个要好的老乡专门委托我过来看望你。”
陈玉强听后没有说话。老吴接着说:“利国那边我们也做了工作,他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人总得认命吧。”
陈玉强点了点头。老吴说:“要不你搬到我那个房子里住,让你老婆过来陪陪你,我的房子是前几年在这里买的,现在已经装修好了,还没有住人。你住那里总比你现在住的单位公寓房宽敞一些。”
陈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不几天就回去了。”
老吴见陈玉强爱理不理的,和他又说了几句便悻悻地离开了。陈玉强觉得自己不是老吴想象的那样,病得非常严重,他每天正常上班,每天和老婆通电话,只是在别人看来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因为他一贯讨厌老吴,故意不理睬他。老吴走后,陈玉强就开始琢磨老吴在这个城市买的房子。想想自己,哪方面都不比老吴差,但他现在家里的房子还是刚毕业时单位分的福利房,51平米,两居室。他老吴不就是教育局里一名普通的司机吗?他利用在教育局上班的便利条件,让他老婆在学校门口开了一个学习用具商店,就这一点好处,他也想法设法利用上。真他娘的削尖脑袋钻营。他俨然成了老乡之间人人称羡的榜样,让名牌大学毕业、堂堂国家干部的陈玉强每想至此,心里有一百个别扭,千般万般地不舒服。他老吴算个什么东西?陈玉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云云被烧死时弥漫的青烟不断地在他眼前浮现,一团一团的,一缕一缕的,一丝一丝的……他坐起来,打开房间的灯,来回踱步。一阵阵悲凉和孤独在心里慢慢地化开,充斥全身。他回忆起孩提时和利国在河里游泳,他记起那次利国从河里救他一命……他想起初次见到云云,她的依赖、求助的眼神……他想起了军强,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自从军强离开,他变得一天比一天孤独,没有人听他唠叨了,没有人听他讲心里话了……他毕业二十多年,和身边的同事、朋友相比,他在内心深处是多么自卑,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成绩和资本,他强装要强,不过是用来掩盖自己虚荣、萎缩的小“我”而已……他念起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们好生可怜,跟着陈玉强依然过着清淡、枯燥的日子,因为他常常郁郁寡欢,他们若生活在别的家庭该有多少欢声笑语啊,但他给予他们的太少太少了……陈玉强在单位公寓小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他感到胸闷,一会儿几乎变得让人窒息,他踱到窗前,打开窗帘,看到对面楼里零星地闪烁着灯光。他推开玻璃窗,贪婪地呼吸着迎面吹进来的新鲜空气,深吸了一口,感觉还不够用,从窗户里探出头去,使劲地深呼吸,深呼吸……他两手使劲地扒住窗框,纵身一跃,重重的身子从23楼砸到地面。陈玉强死了。时间如白驹过隙。陈玉强的死在人们的记忆中快要淡忘的时候,有好事者将他的死和曾经名噪一时、现在仍然是一片废墟的建设项目——颐年康福养老工地现场联系在一起,发现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慢慢呈现出来,如同青烟袅袅,云蒸雾罩,继而变幻成地狱里的厉鬼,控诉着曾经的血和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