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1 / 1)

难道白玉堂已经被看穿?难道昨晚的事情已经被拆穿?那引开暗哨的人又是谁?白玉堂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六道杀人般的目光已经射在他的身上。白玉堂的心渐渐沉下去了。普通人的眼中写满了洞察一切的睿智,他在看白玉堂的脸。是不是想知道猫抓老鼠时候老鼠被戏耍在死亡边缘的无奈?农夫的眼睛里已经都是血!都是敌人的血!他已忍不住要开始发疯,他绝不容许他的敌人主动入侵他的地盘,这无异于藐视自己的存在!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蛮牛,准备冲撞过来!秀才呢?秀才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白玉堂在想,在想该怎么做,他已没有时间,因为农夫已经冲过来了!倘若你以为农夫只是一头蛮牛的话,那么你死一百次都是应该。农夫的脾气虽然暴躁,但他的身手却绝对不可小视!农夫原本像石雕一样站在普通人的身旁,现在他已扑上前来,像豹子一样敏捷。他出手了。他一出手,就绝不像是一个耕田种地的农夫,整个人就似已变成了只雄狮,动作却还比雄狮更快,更灵巧!他身子一转,人已到了白玉堂面前,左手五指弯曲如虎爪,已到了白玉堂胸膛。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一抓,就可将人的胸膛撕裂,连心肺都抓出来。白玉堂已不可能不动,不动就是死。所以他立刻就动了,身形半转,避开了这一抓,闪避得也很巧妙、很快。谁知农夫却似早已算准了他这闪避的动作,右手五指紧紧并拢,一个“手刀”劈下去,急斩白玉堂左颈后的血管。这一招不但立刻致命,而且也已令对方连闪避的退路都没有。农夫自从四十岁后,出手杀人,已很少用过第三招。白玉堂闪避的力量已用到极限,不可能再有新的力量生出,若没有新力再生,就不可能再改变动作。所以农夫这次杀人,也已不必再使第三招。他的确没有使出第三招。因为他忽然发现,白玉堂的手已到了他肘下,他这一掌若是斩下去,他的肘就必定要先撞上白玉堂的手。手肘间的关节软脆,白玉堂食指屈突如凤眼,若是撞在他关节上,关节必碎。他不能冒这种险。他的手已突然在半空中停顿。就在这一瞬间,白玉堂人已到了门外。农夫没有追击,因为普通人已经阻止了他。普通人对白玉堂道:“进来。”

白玉堂已经进来,站在阳光之下。白玉堂进来时,农夫已又石像般站在普通人身后,那个秀才,一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根本连动都没有动。普通人说话了,他道:“刚才只是玩笑,我知道你绝不是白玉堂。”

白玉堂立刻呆住了,他不是白玉堂,那谁才是白玉堂?普通人又道:“昨晚树林里的人,也绝不是你。”

白玉堂又呆住了,那个人不是他,那会是谁?白玉堂不在树林,那白玉堂在哪?普通人已经回答他了:“因为昨晚你根本就在睡觉。”

白玉堂道:“我在睡觉?”

普通人道:“不错,你在睡觉。”

白玉堂问:“我在哪里睡觉?”

普通人道:“自然是在你自己的床上?”

白玉堂道:“你说的是树林前的小屋里?”

普通人道:“不是那里会是哪里?”

白玉堂道:“你如何知道。”

普通人道:“因为有人看见你在睡觉。”

白玉堂问:“谁?”

立刻有人回答:“我。”

回答的是秀才。秀才看到了白玉堂在屋里睡觉。白玉堂彻底傻了,难道秀才看错了?绝无可能,秀才的眼睛绝不可能会看错。但昨晚他的确不在屋里睡觉,那在他屋里睡在他床上的人会是谁?白玉堂道:“你看见了?”

秀才道:“我只在窗户边看见你叉开四肢趴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被,打着震天的呼噜。”

白玉堂已说不出话,因为他已无话可说。倘若你碰上这样的事,你还能说什么?普通人道:“你不白玉堂,自然还有一个原因。”

白玉堂问:“什么原因?”

普通人道:“因为真正的白玉堂已经出现,就在不久前,他杀了本帮四川的堂主。”

奇事一桩接着一桩,白玉堂就像置身在梦里。倘若那个人是白玉堂,那么自己呢?“你不是白玉堂,你自然就是杀手。”

这是普通人最后给白玉堂的定义。普通然突然叹口气,道:“其实白玉堂虽然勇气孝心可鉴,可是他实在是头蠢猪。”

白玉堂不仅被人冒充两次,更被人骂成是蠢猪,看来白玉堂实在已经傻了。所以他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他在等普通人的解释。普通人道:“杀他父亲的,并不是本帮的人。”

白玉堂已经彻底呆住了。白玉堂就躺在那张床上,那间小屋里唯一的床。白玉堂的嘴里叼着一根草,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昨晚上出现在树林的的的确确就是他自己,但在自己陷入危险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为他引去追兵暗哨,这个人会是谁?白玉堂不知道。但至少他已知道这个人是友非敌,敌人绝不会为他带去危险。白玉堂还知道一件事,这个人对此环境熟悉,居然不是外来之人,也就是说,权利帮的组织中心,原本就已经有一个卧底。是谁的卧底?白玉堂不知道。白玉堂翻了个身,脸朝着枕头,他的脑袋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若昨晚有人帮他引去追兵,那为他躺在床上装睡的,又是谁?白玉堂又不知道。白玉堂忽然笑了,因为他已发现自己的脑子绝不如自己想象的好用。事情出现的太多也太突然,他原本就没有时间精力去操心这些,毕竟,他才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自己的性命。白玉堂咬着嘴里的草,他的心思已飞快地转动起来。他已能确定两件事。第一,这个人绝非之前的人,没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摆脱树林里如此危险如牛皮糖似的防守追击,并立刻赶回屋里装睡。况且,这两件事绝对有可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也就是说,权利帮至今已出现两个卧底。第二,这个人同样也绝非敌人,而这两个人能在他进入组织第一天就来相救,只能说明他们绝对认识白玉堂!也就是说,白玉堂的身份已经曝光!只要二人其中之一稍不注意抖露出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但他们呢?白玉堂是否识得他们?白玉堂还是不知道。白玉堂的脸上已经出现汗珠。白玉堂没有再去管,毕竟死亡在他看来已经无所轻重,重要的是,他要能在死之前报完杀父之仇!于是,白玉堂又想到了另几件事。普通人说,杀白玉堂父亲的绝不是权利帮的人。白玉堂不敢想象,他花去如此众多的时间精力,甚至不惜抛妻于洞硬性埋名,甚至自毁其貌,都只是为着能混进权利帮。倘若不是权力帮所为,天下更有何人有此本事?白玉堂不相信!所有罪人的嘴里都绝听不到真是的内心,白玉堂笑了,他不会放弃。方才于那屋中的惊险,如今还如在眼前,白玉堂再如何不怕死,经此一变,多少心中都会惴惴。但他庆幸,自己仍然活着。他的身份没有被揭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似乎少不了一件事的基础。白玉堂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叫做白玉堂的人。白玉堂是杀手,那个人却是白玉堂。那个人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冒充自己的身份?难道是为着万贯的家财?又难道是为着温柔娴淑的妻子?白玉堂想不到。似乎都是让他惊讶的消息,但似乎这些消息多少对他都有点利。这些利就好比是一把双刃剑,白玉堂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割向敌人的头,什么时候又会忽然转向自己的心。这些白玉堂都不知道。但至少除此之外,他还知晓一些东西。秀才与农夫,就是权利帮帮主之外的两大人物,白玉堂猜测,一个管文,一个管武。秀才的机智与沉着,就像是一条趴在雪地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为等待对猎物致命一击的狼,农夫的武勇与奔猛,就像只扑山而下的雄狮,不可阻挡。白玉堂与他交过手,深知他的可怕,远在张左一之上!在这头雄狮的面前,张左一简直温柔得像只猫。不过白玉堂明白,雄狮虽然可怕,但秀才更可怕!农夫瞬间开山裂石般的攻击虽然没有要了白玉堂的命,但白玉堂自知十招之内,自己必败!但秀才的武功却好似仍在农夫之上!因为白玉堂已经看到,农夫狂风骤雨的般的攻击,已带有雷霆之势,屋内的桌椅剧烈震动,杯碗俱都崩裂,但秀才却在雷雨之中,一动不动。就连衣角都没有动。当然,除此之外,最可怕的,当然还是那个坐在阴暗中的普通人。那个人普普通通,似乎根本看不出任何的不寻常之处,脸蛋普通,衣饰普通。白玉堂知道,有些普通的人,除了这两处普通之外,从他的气质能看出来他的绝不普通,这样的人,通常内敛而危险,白玉堂懂得,他宁可去惹刚才那头危险的雄狮,也不会招惹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往往看不出任何的危险,当你看出之后,或许就快死了。但那个坐在椅子里的普通人又不同,即使是在气质里也绝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寻常,他就像是一个路人,在路上与你擦肩而过,或许转身之后你就忘记了这个人。但这个人存在,他能存在得让所有人都忘记他,却又总是会记住他。因为你不得不去记住他。白玉堂知道,这个人即使让你死了,你都绝对没有丝毫的察觉。这才是一个人的可怕之处。白玉堂能报他的仇么?幸好白玉堂不小心还看出了一点,秀才与农夫绝不像表面的和谐。从一瞬间农夫看秀才的眼神中,白玉堂就知道二人有隙。这绝对就是完美无缺中的致命裂痕!找到了这唯一的弱点,至少白玉堂已不是全无胜算。他终于坐起身来,吐出嘴里嚼出苦味的草。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白玉堂绝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秀才会来找他喝酒。白玉堂更想不到这个看似边陲之地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偏僻无处。过了那片树林,整个世界都不同了。这里繁华的就像是一座城!这里有酒楼,就连酒楼里的酒都是你想想不到的。有绍兴女儿红,有绍兴花雕,有竹叶青,有状元红,有龙岩沉缸酒,有山西的汾酒。这些都是所有酒鬼的心头之宝。更有传说中才听说的九丹金液,紫红华英,红云之浆。也有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甚至还有西域的葡糖酒。所有的酒,都从原产地酿制,用最快的马车,从四面八方运至。这里也有妓院,妓院里的女人也是你不敢想象的。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农家纯情,有高挑,小巧,丰满,苗条。更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名门之女,在某个夜里被人所迷,连夜送至,第二日清晨之前再将之送回,神不知鬼不觉。有时候也会是一个少妇,有的会来自王公大臣之庭,有的会来自江湖豪杰之屋,有的会来自贾绅员外之所,有的则来自寻常百姓之家。只要你喜欢什么类型,这里都会如你所愿。这里当然少不了赌场。赌场只有一家,却绝对不会有上限,也绝对不会有欺压。类似于“赌坊”,这里的赌博绝对公平,因为这里的赌局只对内不对外,能来这里赌博的人,也绝非是外人。所以无论是输是赢,你都不会感到垂头丧气。因为或许赢得就是你的朋友,输得会是你的兄弟。这里的赌式也千奇百怪,只要你要赌,只要有人陪你赌,就绝没有办不到的事。即便是与谁有了矛盾,赌上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同样不会有人感到惊奇。嫖赌喝之外,自然少不了吃。所以这里也有饭馆。这里的菜来自神州大地各个菜系,而各个菜系中最出类拔萃的厨子,都已被请至此处,或一两月,或三五天,所有的手艺,都是别的地方想吃而吃不上的,所有的材料也都是来自最好的产地,用最好的工具,做出最好吃的菜。据说这些菜在一里之外就已能温其味香,待见其色,你就忍不住流口水,待其入口,你便要当心,当心将自己的舌头也吞进了肚子。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会有,这里绝不会让你失望。白玉堂终于知道,也终于相信早晨的那份早餐是怎么来的了。秀才坐在二楼靠窗户的地方,白玉堂就坐在他的对面。这家酒楼叫做“杜康”楼,酒圣之楼,自然应有尽有。但秀才只是点了一壶二锅头。很普通的二锅头。酒楼的老板对秀才毕恭毕敬,亲自为其端上了这壶酒。秀才很客气地起身谢过,给白玉堂倒上一杯,又给自己的杯中填满。白玉堂却推开了酒杯,他只是提了一壶水,开水。很普通的开水。秀才笑了,道:“杀手居然不喝酒?”

白玉堂道:“以前喝,现在不喝。”

秀才道:“因为我。”

白玉堂道:“不是。”

秀才道:“那是为什么?”

白玉堂道:“因为我不想变成一条狗,死狗。”

秀才笑出了声,道:“杀手一向这么小心?”

白玉堂道:“不小心我也绝活不到今天。”

秀才道:“有些人小心是为了性命,有些人小心是为了嘴巴。毕竟酒后一般都吐真言,你莫非有秘密?”

秀才睿智的眼光瞥了过来。白玉堂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轻轻的道:“有些人酒后也未必吐真言。”

秀才笑了一声,举起了酒杯:“请。”

白玉堂一杯水下肚。秀才道:“你可以自由出入了,稍后我会为你另换住所,比那个小屋舒服多了。”

白玉堂道:“其实那个小屋也没什么不好。”

秀才又饮了一杯酒,道:“哦?”

白玉堂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过于安逸的日子,毕竟还是不适合我。”

秀才道:“只有一直对自己有所要求的人,才会活的更长。”

白玉堂点头,他实在已经对自己要求太多。白玉堂忽然盯着秀才的眼睛,道:“你真的相信我是杀手?”

秀才的嘴角开始上扬,道:“我只知道,帮主已经相信你,我还知道,帮主从来没有过差错。”

白玉堂道:“一次都没有?”

秀才道:“从我认识他起,一次都没有。”

通常有一次,就已足够要他的命。这一次呢?白玉堂不再说话,他只是低头饮自己的水。秀才却道:“你若不是,树林里必定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必定就是帮中的细作!”

秀才又接着道:“权利帮能发展如此迅速,与帮主远交近攻与安插卧底脱不了关系,想不到这次,居然有人插进了我们的队伍!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其有所行动,你第一天来,是他的机会,或许是最好的机会!因为若果出了事,所有人都会怀疑你!”

白玉堂没有说话。秀才手中的被子碎裂,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改变,道:“我一定会找到他!”

白玉堂沉声道:“你已知道是谁?”

秀才道:“尚未可知。”

他又道:“但至少我怀疑一个人。”

白玉堂道:“谁?”

秀才道:“农夫!”

白玉堂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已经能经受住任何的意外。秀才盯着白玉堂的眼睛,道:“我需要帮手。”

白玉堂道:“我?”

秀才道:“你。”

白玉堂道:“为什么是我。”

秀才道:“因为你刚来。”

白玉堂道:“这就是理由?”

秀才道:“这已经足够。”

白玉堂沉默半晌,饮尽了杯中的水,道:“你为何会觉得是农夫?”

秀才道:“因为若是有人安插卧底,就绝不该用在无用之处,这个地方能有这个用的,只有两个人,我和他,但我知道我不是,所以只能是他。”

白玉堂在点头,他同意。秀才道:“更何况昨晚树林出事的时候,农夫根本不在自己的房间。”

白玉堂在听。秀才再道:“而农夫这么多年来总是生活规矩,那个点的时候,他从未踏出房门半步。但昨晚,他不知去向。”

白玉堂问:“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秀才道:“没有人知道。”

白玉堂不说话了,他又在喝水。一个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通常都会喝许多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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