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顶的眼睛已经开始了老花,到了夜里几乎看不见东西。所以在他吹灭灯火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穿着丧服的人。白玉棠已看出白顶的老迈,从他佝偻的背和弯曲的腰就可以看出。他知道,白家已欠白顶太多。所以他做了一件事。他立刻跪倒在地,以头碰地,向白顶磕了三个响头。白顶终于察觉屋里多了一个人。重新点亮灯火之后,眯着眼睛才看清是小少爷。白顶诚惶诚恐,赶紧扶起地上的白玉棠。白玉棠道;“顶伯,这些天,幸亏有你。”
白顶只是摇头,他实在不知道小少爷这么晚找他为了什么事,所以他并没有说话,他知道白玉棠会说。白玉棠果然在说:“顶伯,我要离开,家里就拜托你照顾了。”
白顶道:“小少爷去哪?”
白玉棠道:“报仇!”
“小少爷已知道是谁杀的少爷?”
“不知道!”
“那怎么报!”“我至少已知道三件事!”
“哪三件?”
“父亲死的时候,并无挣扎迹象,可见凶手是父亲熟知的一个人!”
“不错!不错!那第二件呢?”
“我检查了尸体,割去头颅的伤口平整,显是利器所为。一个熟人要见我的父亲,身上却带着利器,父亲却毫无防备,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凶手身上的利器一定藏在某个看起来很平常的地方!”
白顶皱着眉头思索,他已发现他的脑子已跟不上年轻人,这也正是另一种老迈的迹象。“那第三件呢?”
“若要取出利器杀人,父亲必定还是会有所察觉,若已有了警觉,四肢绝不该自然竖直,所以只有一个解释!”
“凶手是乘父亲不觉从背后下手!”
白顶已瞪大了眼睛激动地站了起来。“不错!定时背后偷袭!”
“而父亲身上除了头颅被割已无其他伤痕,也无中毒迹象,这一点当天鬼医已经验证过了。”
“恩,然后呢?”
“伤口只有一处,一击致命!直接搁下了头颅!”
白玉棠的声线已在发颤,没有人能轻松地说出父亲惨死的死因。他接着往下道:“我观察过,伤口平整,显是高手所为,利器再利,也绝不该如此平整!而伤口迹线左高又低,显然凶手惯用左手。”
白顶已闭上了双眼,他开始回忆少爷的尸体。“父亲熟知,惯用左手,是个高手,身上不起眼的地方藏有利器,能够自由进出白府而守卫不觉。至少我已知道了这么多,就不怕找不出凶手!”
白玉棠的眼睛已像是开始淌血!杀父之仇,本就是血海深仇!血债!必须血偿!白玉堂又道:“我心中已开始了筛选,三天里问把自己关在房间,就是在找杀人凶手!我心中已有了答案!”
凶手竟然是白府的人!这一点白顶着实没有想过,但事实是除了这种解释,他已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白顶的脸已开始了变色,他已开始回忆白府每一张面孔。白玉棠道;“白府的家丁里,有不少是当年的独行大盗,也有不少是往年的绿林好汉,这一点,顶伯应该比我清楚。”
白顶缓缓点头,这些事除了当事人之外,只有白万与白顶二人知道,白万当年收留这些人,也正是因为这些黑道中人为白道高手追杀,已无路可走,才登门求助,并立下重誓,放下屠刀,洗心革面。并在鬼医手上易容之后,白万才留在白府,收他们为家丁。为白府打杂。这样的人,白府一共有三十二人。而一流高手,有十一人。谁也没想到这些当初无恶不作的黑道中人会在白府甘为下人,其中更不乏当年武功在江湖上排名前二十的高手。江湖中人自命英雄豪杰,若甘为人奴,每日扫地斟茶,往往都是被逼上绝路,已经无路可走。蝼蚁尚且偷生。倘若这次凶手真是这些人,是不是也是因为被逼上绝路,已无选择呢?而这些事小少爷是怎么知道的。白顶不知。他只有问。还未开口,白玉棠便又道:“只有白府的人,才能轻而易举地面见父亲,也只有白府的人,才能避开府中的暗哨守卫,听月轩本是父亲与母亲赏月的地方,母亲死后,没有要事,外人是绝不准踏入半步。”
这是事实,所以白顶只有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少爷!”
白玉棠又道:“家中收留的那些江湖人士,有两个是惯用左手的,一个叫白飞,专管厅中沏茶,一个叫白天,专管扫地。”
“你怀疑使他们其中之一?”
“必定是其中之一!”
“那会是谁?”
“一个人若是身上无处暗藏凶器,便只能藏在一些随身携带的工具里!”
“你怀疑......是白天?!”
一个扫地工,随身带着扫把绝对无人怀疑,扫把柄中可以藏器,熟知白府环境,也能面见白万。他已符合所有的条件!所以白玉棠只能点头!“据我所知,白天以前是个独行大盗,武功不在武当七子之下,入白府前使的是短刀,扫把中藏一把短刀绝不算是难事!”
白顶的脸色又在变,一会红,一会白。“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杀少爷!”
白玉棠道:“我也想不出。”
“小少爷刚才不是说为了钱么?”
“至少为钱的不是他。就算他杀了父亲,也绝对取不到白家的一分钱。”
“凶手取走了少爷的扳指!少爷的扳指能在全国任何一处白家的产业取走任意数值的钱!”
“我的意思是,他离开了白家,就等于是个死人!白道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就算有钱,也绝没有命花!他能在黑道立足多年不死,这个道理他不会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确定凶手是他。”
“因为除了他,我已实在想不出会有别的人符合这些条件!”
白顶立刻又问;“那为什么不去抓来问问?”
“来不及了,他在父亲出事第二天就已消失。”
“他去了哪儿?”
“没有人知道,就像是忽然蒸发。”
白顶沉默了。沉默有时候就是无话可说,他已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白玉棠又说话了:“白天杀了父亲不代表是他想杀父亲。”
“你的意思是......”“据我所知白天有个老婆和儿子,这一点江湖上绝少有人知道。”
“不错。”
“我还知道他的老婆今年三十岁,他的儿子也已十岁。”
“不错。”
“他们母子二人住在乌龙镇梅家村。”
“这个我倒不清楚。”
“我从书房出来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梅家村看往他们母子二人。”
“结果如何?”
“我派去的人到了梅家村的时候,他们母子已经离开村子了。”
“他们如何离开的?”
“据村民说,是在半夜的时候,被一群人请走的。”
这里的“请”,白顶当然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白天杀害父亲的原因已经找到。”
他无疑是被人用妻儿性命胁迫!“他的背后一定有个势利,这个势利能够得知白天的真实身份,也能够查到白天妻儿,并能为了钱财杀害父亲,势利无疑很大!大到足以对抗白家!”
白天又开始了沉思。“这股势力除非是少林武当,但我却想不出任何使得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除了武当少林,还有一个组织你遗漏了。”
白顶的脸色又变了,已近惨白,已近死灰。“什么?”
白玉棠忽然睁大眼睛,精光四射!“权利帮!”
白顶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白玉棠再次跪倒在地,白顶慌手慌脚地扶起白玉棠。白玉棠道:“顶伯,事情已有头绪,我该走了。”
白顶道:“小少爷想好去哪儿了?”
“没有,但我已有了方向!”
“我不知道该不该劝阻小少爷。”
“你不该!”
“不该?”
“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白玉棠的双目撑开,双目呲欲裂!白顶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若是小少爷要去,我也不便阻拦,只是你要保重自己。家里的事,就交给老奴。”
白玉棠离开了。他立刻就离开了白府。他走之前又来到聂三娘的房间,站在门口。屋里灯火已灭,已经没有了声音。这几天巨变,他几乎已经忘了还有个新婚妻子,临别之际,他只想看看这个坚强的妻子,他知道他又亏欠了一个女人。白顶屋里的灯已灭。但白顶却无法入眠。白顶盯着白玉棠远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脸上却浮现出复杂奇怪的表情,像是欣慰,却更像是痛苦。白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没有人知道。至少白玉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