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月,夜幕星垂,秋风未至。
【璃港】最高的山巅之上,尽是一派天光澄寂之景。
而与此同时,一名神情憔悴、双眸中布满血丝的中年人立于崖边,若有所思。
他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眺望着灯影幢幢的街道,他眺望着青翠葱葱的山间小径。
他明知道眼前这般光景,自己曾看过无数遍。
可他似乎始终觉得自己还未看够,舍不得阖上双眼。
毕竟……
只要当他一闭上眼,他所见、所闻、所想便统统变为了……
地狱深处的血海;将死之人的悲鸣;躁动不安的杀欲!
以及……
一段尘封已久的对话——
“戒色,你觉得善人与恶人的区别,在哪?”
“弟子不知,但弟子心有魔念,当是恶人。”
“不,你错了,人人都有魔念。善与恶,只在乎于是否真的付诸行动。”
“可弟子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终究会被欲望所驱使,再无法压制本能。”
“没事。真到了那天,你大可……”
“戒色师弟,千万别想不开啊!”便在这时,一双白胖的双臂,突然从背后牢牢环抱住了戒色的腰。
“戒痴师兄?”戒色怔怔转头,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师兄我在一旁都打量你半天了。”戒痴死死抱着戒色不放:“你就是担心师尊不在,没人制得了你,所以打算自寻短见是吧?”
“呃,师兄你误会了……”
“误会个毛!!”戒痴抱得更紧了。
“你这几日成天将自己锁在禅室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好不容易等着你出来,就一副神色憔悴的模样!还跟我说误会!”
“……”
“虽然师兄我只有【宗师】境界,恐怕你要真发起疯来,不会是你的对手……但你应该也不会对师兄下死手的吧?”
“……”
“虽然戒嗔那傻小子出去找师尊,找了几天都没个音讯……但师兄我有预感,他或许明天就能找到回院里的路了呢。”
“……”
“戒色!虽然师兄我在各方面的天资、造诣都不如你。但是师兄我至少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活着才有饭吃啊!!这天底下,有什么比没饭吃还可怕的事情么?!”
听着自家师兄苦口婆心的规劝。
戒色挠了挠脸颊,犹豫开口。
“师兄,其实我把自己关在屋内这么多日……是因为前几天抢到了【宫崎神坛】先生的【艾尔登兽环】100周年纪念版的beta版的测试资格……”
“所以,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一直在肝游戏?!”
戒色神情尴尬地点了点头。而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指了指崖下青葱的竹林。
“这不……眼睛吃不消了,所以才出来望望绿,稍微缓缓嘛。”
“……”
听完自家师弟的解释后,戒痴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他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糟了,我在后厨还炖着猪蹄,差点都给忘了!”
“再不去拿,给其他弟子瞅见了可不好。”然,戒痴才走没几步,又神色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
“戒色你确定哈,可千万别寻短见啊!!”
“师兄放心吧。”
“那……猪蹄你要不要吃?要吃的话,我待会给你送去?”
“不劳师兄费心了。待会回禅室,我还要继续征战呢。”戒色笑了笑:“更何况,修至【御无双】以后,辟谷一个月都不会对身体产生危害的。”
“也对……”戒痴挠了挠脑袋:“不过也不知道你们这辟谷有啥好辟的。这么想想,好像我迟迟未迈过【御无双】的门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诶!那边那个!先别着急进后厨!那里头是为下周明霄节准备的食材!绝不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夜宵!……”
望着自家师兄狼狈奔走的身影。
戒色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而几个呼吸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禅室,静静把房门给锁好。
随后转头,望着除一张蒲团外,便空无一物的禅室,他不禁抚着隐隐作痛的眉骨,摇了摇头。
“唉,师兄。【御无双】可不会因通宵打几宿游戏,就会变得神色憔悴、满眼血丝啊……”
“呵呵……若光是打打游戏,便能压制住【杀戮】的话……”
“当初我又何必,自陷【圜土】呢?”
……
……
“也就是说……”
“随我一同来【璃港】的那位戒色大师,俗名叫做曹刑。”
“在半个世纪前,他曾闯下过一场弥天大祸,幸被成名已久的【兽王】级强者制服,待其恢复神智后,被押送回了宝镜禅院。”
“结果不知为何,他又从禅院中逃了出来,并来到【魔都】自首,自愿困于【圜土】之中半个世纪之久。”
“而这起事件最初的起因,便是因为他有一柄戒刀,戒刀上所附带的【权能】……”
方才总结道:“名为【杀戮】?”
“嗯。”
孔妈妈点了点头:“那柄刀,便是【御兽联盟】内,所记录的第一件【绝密级】。”
“而当那柄刀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刀上所寄宿的【权能】,便彻底打破了世间对【禁物】的既定印象。”
方才微微皱眉:“彻底打破……既定印象?”
“简单来说,【秘密】和【机密】级的禁物,效果其实并不算多么惊人,因此很多高手一开始都瞧不上啦~”
孔妈妈再度举了举自己手中这根【餲餓】:“毕竟无论承载了什么【权能】,都是不完整的嘛。”
她又提醒道:“但是【绝密】,可是承载了完整的【权能】哦。”
“您的意思是……”
“戒色大师在被制服前,凭那件承载了【杀戮】的戒刀,展现出了十分强大的实力是吗?”
“可能吧?”
“可能?”方才诧异道。
“嗯,关于那起事件的细枝末节,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孔妈妈耸肩道:“至于原因,除了联盟将其设为最高密级的档案外……”
“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当时并没有参与嘛。”
“诶?那吕女士您当时为何没有参与呢?”出于好奇,方才问了个颇为作死的问题。
“都说了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件……”孔妈妈嘟了嘟嘴:“那时我都还没有出生,我该怎么参与啊?”
“哦……不好意思。”方才讪讪地挠了挠脸颊——其实这倒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孔妈妈的外貌,实在是太具有欺诈性了。
“嚯。虽然我长得是稍显年轻了一点点,但好歹也是一名淑女。对我的年龄留有一些神秘感嘛。”
抱怨过后,孔妈妈言归正传道:“虽说我不清楚那起事件的具体起因与详情,但关于那起事件的结果……还是略知一二的哟。”
她稍作停顿,随后沉声道:“直到【天下第一人】出手,被【杀戮】掌控的曹刑,才被彻底制服——聪明如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吧?”
方才怔怔点头。而心中,可以说是有些惊悚骇然了。
要知道,如果【明珠白弈】这四个字,会令人觉得心安。那么【长河嬴无敌】,这五个字,便代表了长河平安。
而需要【无敌之人】出手,这起事件才得以解决……那当时手握【杀戮】的戒色大师,该有多强?
而他当时的御兽境界……居然还仅仅只是五阶【御无双】?
“没错。这便是我适才说的——世人眼中对【禁物】的【既定印象】被打破了。”
“换言之……”
孔妈妈沉声道:“有【王】,开始对【禁物】动凡心了。”
……
“动凡心?这是什么意思?”
便在这时,趴在方才怀中的白鬼好奇问道。
方才稍作沉吟,解释道:“我此前不是说过吗?御兽师在正式踏入【兽王】境后,便会迎来一次质变。”
“而基于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国家对于这个质变的环节,也有着不同的称呼方式,比如说——【称王】、【登基】、【加冕】、【封侯】、【天启】、【渡劫】……”
“甚至是【入魔】哟~”便在这时,孔妈妈突然补充道。
“入魔?”朵朵微微一愣。
“嗯呢~像姐姐我这般富有爱与正义感的【兽王】。当然会有比较好听的称呼。”
“而对于那些堕入邪道的【兽王】,以咱们【长河帝国】的文化背景来说,当然就算是【走火入魔】咯~”
孔妈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只是被摆到明面上的官方说法啦~”
“官方说法?”
“哼哼,仔细想想,成为【兽王】以后,连御兽宝典都和灵魂融为一体了。”
“那岂不就是说……”她眉眼一弯,一边撸着怀中的小黑猫,一边开口道:“【我们】和【祂们】,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么?”
“神魔不过一念,善恶难逃本心。”
“既与天灾比肩,成王可谓人祸。”
“天灾…人祸……”方才喃喃道。
孔妈妈继续开口:“嗯,其实你仔细回顾一番历史,就会发现,如今的御兽师,比起千年前,可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确实如此。”方才点头道。
“除了御兽理论体系的不断完善以外,傀儡战兽、御兽装备这种【御兽+科技】结晶的出现,甚至让普通人都拥有了与超凡生物作战的可能。”
方才下意识想起了包中的凌阳如意棍:“而至于御兽师而言,这种增幅就更加强大了。”
“总而言之,在各种外部环境因素的进步下,今人强于古人几乎已成定论。”
“甚至,有不少天赋异禀的【御无双】境界高手,都已可与【天灾级】生物签订契约,或是将自己的生命守护战兽,培养成【天灾级】神兽……”
讲到这,方才稍稍一顿,他已差不多理解孔妈妈言下之意了:“所以,【绝密级】禁物,令【王】动凡心的意思就是……”
“对啊~要不怎么说【禁物】,是通天塔递给人间的一柄【刀】呢?”
“祂蛊惑的,不仅仅是持有者……”
“而是,所有人。”
……
“寻常超凡生物,若想成就【天灾】,至少需要经过千年、百年的修炼。”
“而在御兽宝典的帮助下,这个时间便可被缩短百倍。”
“而对于御兽师来讲,一旦成为【兽王】,便会掌握堪比天灾,甚至超越天灾的实力。”
“因此,随着时代不断发展,【天灾】被逐一封印。”
“于是,人类【共同】的敌人,是不是迟早有天会消失呢?”
“看似浮华的水面下,实则积淀着腐朽的淤泥。”孔妈妈轻笑一声。
“今日的同伴,可能便是明日的敌寇。”
“那么到那时,【刀】会不会成为一件相当趁手的凶器呢?”
方才下意识回想起——在来【璃港】前,白院长在车上对自己与孔步所谈的一席话。当时,他以为院长所想提防的敌人是……
“行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没好处。”
“你现在只需要知道,【御兽联盟】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倘若没有【死亡协奏曲】,你觉得最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是谁?”
方才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因他足够聪明,所以他没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宣之于口,而是改口道。
“……那来自【通天塔】高层的威胁呢?比方说【七魔将】呢?”
“这些难道不依然是【共同】的敌人么?”
“呵呵,方才小同学,你的确挺‘聪明’的。但很可惜,联盟内那些高谈阔论的家伙,可就未必有你这么‘聪明’了。”
“其次……”
“你确定是【七魔将】吗?”
孔妈妈微笑道:“应该是【七神使】吧?”
方才微微一愣。
关于自己上回听到这个概念,还是在面对【死亡】时。而那位老者可是称自己被【至高神】选中,到过通天塔第三层的啊……
所以吕女士她也抵达过通天塔第三层么?
可即便如此……
她又如何知道,我也清楚这个概念的呢?
“呵呵,别表现得这么诧异。”
方才挠了挠脸颊:“您该不会又要报那一长串头衔,或是说您毕竟是【王】了吧?”
“不。除了这两点以外。”
“更因为,吾认识祂。”
“祂?”
“一坨肉山。”孔妈妈再度扬了扬手头上那根【餲餓】。
“一尊自称是【暴食】的肉山魔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