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马尔尼的恭维,皇甫淳也没有说什么,按照欧洲人的礼节,皇甫淳伸出了右手,用英语说道,“我已经离开铁路系统很久了,现在就是一介平民。这次也是受到各界关心罢工事端的朋友委托,现在做个中间人,在这里我先说清楚,我不代表罢工的工人,同时,我也不能代表你们啊,我就是把你们争论的火药味很浓的话题变得柔和一些对双方进行一些精细的解释,仅此而已。”
这就是皇甫淳的精明了,首先表明了身份,至少可以让马尔尼免去常有的敌意,许多中间人之所以事情办不好,往往给双方的感觉就是都替对方在说话,而皇甫淳是深知这里面的窍门的,当年在铁路上,处理施工方与建设方之间的矛盾,早就把皇甫淳锻炼出来了,要想让对方接受条件,那就得替对方想想难处。
“很好!我喜欢你这个表态!”马尔尼果然高兴的拍拍巴掌,“现在,罢工已经造成了我方很大的损失,这些损失带来的影响将是长期的深远的,他们提出的条件完全没有诚意,都是一些无理的要求,我们是不能接受的。”
“马尔尼先生,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到目前的损失怕是超过三十万了。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双方不把事情解决,这个数字还会成几何状扩大啊!这样的损失,不光是你们资方受不了,工人那边也是熬不住的。”皇甫淳慢慢的开口继续说道,“而且,这里的罢工有几点特殊的地方……不知道马尔尼先生是否考虑到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也是多放考虑的,也许想的还是比较乐观的。”
“哦?特殊的地方?罢工不都是一样的吗?在法国也经常有,这个我不觉得惊奇,合理的要求我们是可以接受的,可打着合理要求的旗号,随意提条件是不行的,绝对不行!我们法兰西的荣誉必须保持,不向不合理的要求低头!”
皇甫淳一听马尔尼的话,心里就清楚,这老外是个不了解细节的人,同时也是个非常高傲瞧不起华人的西方人。他笑了,含义很深的笑了。
“怎么?难道我疏忽了什么?”马尔尼看懂了皇甫淳的表情,“请皇甫先生说一说,也许我的确遗漏了什么,不过,我的原则是不会变的,这点我先声明!”
皇甫淳看了看马尔尼,“难道就不给我们这些客人喝点什么吗?虽然我不大喜欢喝咖啡,可是,话说多了,总是有些口渴的,或许,给我一杯清水?”
马尔尼本来还绷紧了神经想听皇甫淳的指责,没想到,皇甫淳居然提出了如此简单可实际上完全不简单的要求,他失礼了,就是按照西方人的礼节也是失礼。
“维特!给我们弄点咖啡来,另外,把壁炉里的火烧旺一些。”马尔尼喊道。
无论是客人,还是其它什么人物,前来拜访,一杯咖啡是平常的礼节,在西方,就是被警局叫过去,也是有咖啡喝的,这都成为一种惯例。可是今天,高傲的马尔尼完全没有把皇甫淳当成客人,甚至一开始他还认为是来替工人做说客的。
冯化民在旁边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对皇甫淳与马尔尼的对话,他基本上听不懂,可从皇甫淳和马尔尼的表情上,他就觉得老上级的谈判本领还是那么厉害,把握的尺度肯定是到位了。咖啡端上来,冯化民这还是第一次品尝高档咖啡。
“正太铁路的股权过于集中了,主要是你们法国银行掌握,这就使得获得利润非常集中,同时,也就意味着承担的风险非常集中,在这一点上,与十月份罢工的开滦煤矿是不一样的,那边,直系的曹大帅等一干军队将领都持有股份。”
当皇甫淳娓娓道来的时候,马尔尼的眉头拧了起来,虽然皇甫淳没有明说,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难怪自己向山西督军求助,向河南督军求助,都被模糊处理,没个实话,他想明白了这点,不由得点起了头。
“另外呢,正太铁路本身是窄轨,与京汉铁路的交接是要经过过渡区中转的,这也就对京汉线的影响不大,因此,一个地区性的铁路罢工,上升不到交通部那边,何况这段铁路对交通部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这次能够让我前来做和事老,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换言之,他们希望你们这里尽早的经营不下去,从而回收这段铁路,这个特殊性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皇甫淳说着泯了一下咖啡。
“可是,一旦这条铁路停摆,山西的煤不就运不出来了吗?山西的商人是要遭受很大损失的!外面也会因为缺少煤炭供应而造成市场上的涨价,这可是双方都要有伤害的,我的意见是,尽快复工,条件可以继续谈,谈多久都没关系。”
马尔尼似乎找到了一条自己站得住的理由,他觉得正太铁路对山西和中原的物资运输很重要,只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色厉内荏的。
皇甫淳摇摇头,“通往山西的铁路并不是只有一条,京绥铁路巴不得你们这里多停些时候呢,最近,那边的运输量加大了,钱都被那边的铁路赚走了。”
“嗯!”马尔尼听了皇甫淳的话后重重的嗯了一声,他知道,皇甫淳说的没错,用铁路卡中原的物资运输?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可能,难怪阎老西不肯帮忙。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你要考虑到,那就是在这直隶三省的巡阅使吴子玉将军是不支持对罢工镇压的,你没有看到我身边的这位军人吗?他就是吴将军的代表,个中的含义我不敢随意的去解读,但我提醒马尔尼先生要留意这些。”
到了这个时候,马尔尼才感觉到,眼前这个中间人不简单,他没有替工人说话,没有指责资方对工人的虐待,而是把整个周围的形势对马尔尼说了,而且还暗示马尔尼,如果这次与罢工工人硬抗,那怕是把站在外围的许多方面都给得罪了,甚至还给一些要求收回路权的人提供了机会,给竞争的铁路提供了机会。
“对于谈判,双方要是都坚持自己的利益不松口,那这个谈判是进行不下去的,谈判的时候多替对方想一想,比如,工人提出的八小时工作制就是想当然,铁路的运行有自身的规律,在这里是不可以呆板的强调精准的八小时工作制的,而作为资方,工人的工资已经十几年没有提高,工龄十年以上的工人没有受到公司的奖励和优抚,这都不符合你们法兰西精神的,所以说,只有客观的分析各自的立场,换位思考,这个谈判才能进行下去,至于您刚才说的先复工后谈判,呵呵,换成你是工人代表,你能接受吗?”皇甫淳把话说到这里,就闭嘴不说了。
此时的马尔尼是真的被皇甫淳点醒了,他的右手在脑门上就像弹钢琴那样的跳动着,对这条铁路回收的呼声始终都没停止过,甚至提出清偿贷款,让法国人滚蛋,可是,作为投资,要的可不是简单的贷款利息,要的是管理和经营上的红利。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带给公司的损失就太大了,大到马尔尼无法向总公司交代的地步,要是进一步引发民国追索路权的麻烦……马尔尼不敢想下去了。
“请皇甫先生立即给对方带话,我们原意马上恢复对话,今天就恢复!”
马尔尼终于想明白了这罢工事件里的关窍,他知道,自己是拖不下去的,一旦引发了两国之间的龃龉,不管事情的结果最后如何,他的职位肯定是不保的。权衡利弊,马尔尼已经准备妥协了,原来的那股子牛劲已经没有了。
同一时间,老梁召集罢工委员会成员也在开会,“皇甫先生的提醒非常重要,我们原来提的条件是有漏洞的,我建议,我们要加上新的条款……”
“是啊!这个先生真不错,他不像那些人,替资方说话,让我们忍耐,而是提醒我们,我觉得我们可以接受这个中间人的调解。”另一个工人代表说道。
“人家已经是中间人了,现在跟资方在谈话,不知道资方的态度有没有改变。”
几个代表又叽叽喳喳起来,老梁不得不再次伸手向下压了压。“中间人不是我们说接受就接受,说不接受就不接受的,但是,皇甫先生是务实的,他原来就是我们铁路上的,对我们铁路上的事情很了解,对他的说和,我有信心!”
下午,工人代表和资方代表再次恢复了谈判,而皇甫淳却坚决不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