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家兄弟在当时都已经略有名气了,可是,马家兄弟却都不是正途出身,来的马幼渔虽然也是在私塾启蒙,可后来就转入了南洋公学读书,可以说,是比较早的一代接触新学的学者,虽然他们没有参加过科举,可对汉学和古文字的研究已经走在了其他人前面,能够结识这样的大学问家,皇甫淳也是很高兴的。
“我听我四弟讲,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鹤卿先生也时有提及到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幸会幸会!”几人坐下,大哥马幼渔先抱拳开口了。
皇甫淳连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拾人牙慧,偶尔冒冒傻气罢了,还望各位海涵。昨日与叔平先生聊的甚是开心,也着实让我明白了华夏几千年的传承可不是凭空而来,是一代代像你们这样的大学问家传承下来的!”
一开始大家都是打着哈哈说着面上的话,不过,皇甫淳这马屁拍的不着痕迹,让马幼渔听上去格外的舒服,于是也乐呵呵的点头品茶。而马叔平则是说起了那个“甲骨文”的话头,对此,马家几个兄弟还都觉得很顺溜和很自然。
“这是五弟马季明,他不是在我们学校,目前是在协和医科学校教书,说起来,他对医学没啥兴趣,却是对文史的兴趣颇高,所以,今日一并来了。”马叔平笑呵呵的对皇甫淳说,“今日喝茶,来的人似乎多点,还请通达原谅则个。”
“好,非常好,大家只要不对我这个浑身充满铜臭的人讨厌,我就算是开心了,能够约到你们这些精英出来,鄙人是三生有幸啊。”皇甫淳手里的高帽子多得很,不在乎一顶顶的送出去,他恭谨的继续说道,“叔平是研究金石学古文字的,不知幼渔先生和季明先生是否另有专研啊?至于我啊,只是在对古玩字画上略有心得,勉强到这里来凑个数,还望大家不要笑话我是个买卖人才好!”
“啊,我是研究国语注音的,五弟偏重于文史,实际上,当下有研究目标的只有我和四弟叔平,其它几位兄弟还都在求学当中,请通达先生万不可自谦。”
马幼渔毕竟年长许多,这人情世故是一眼看穿,他与蔡鹤卿交好,这才到北大来当国文教授,而蔡鹤卿临走时对他说过,万一有难处可去校外“张记书局”找皇甫淳,就说是蔡鹤卿委托即可,仅此一句就点明了皇甫淳在蔡鹤卿心中地位。
说起这马幼渔研究的东西来,还真是国文基础里的基础,严格说起来,历朝历代都对文字发音做研究和规范,从说文解字到后来的康熙字典,从最早的以偏旁为依据,分析字形变化和字义,到北宋的以反切注音开始规范字的发音,可以说,这个研究很早就开始了。可是知道民国初年,全国各地方言甚多,规范统一的国语却是没有准确的注音,而马幼渔当下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说起来,这马家兄弟都是南方人,他们从小习练的是江浙官话,而这个官话却是从明朝官话遗传下来,到了清代后,清朝官话就以京城音为主了,一些官僚也不得不在南方官话中加入了北方官话的一些元素。类似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是普遍的,比如云贵川地区使用西南官话,湖广地区用湖广官话,两广则是岭南官话。
这些官话在文字上是一样的,可是在许多字的发音上却是不一样的,尽管在明代就有《洪武正韵》、《佩文诗韵》,到了清代,康熙字典上每个字都有音韵反切标注,可那种反切法本身就存在着问题,是借用其它字来“切音”,如果其它字的发音也不尽相同,那这种反切出来的音就有问题了,甚至是不对的。
到了马幼渔这一代人就开始借鉴西洋人的拼音法和日本假名的书写方式,给汉字标注发音的声母韵母,民国2年5月就在“读音统一会”上率先提出《注音字母》的方案,并且获得了通过,到了民国7年,就已经在全国通行。所以,马幼渔此时的名气大得很,别看是浙江人,一口官话说的是字正腔圆。
说起这日文种的“假名”,许多人并不知道那其实也是从我华夏学过去的,以为是日本人最早发明的,其实不然。在日文中的“假名”是分为平假名和片假名的,平假名来自汉字的草书,而片假名是来自汉字的偏旁部首,整个就是从汉字演变过去的一套注音符号,平假名是标注汉字读音,并作为助词或与汉字混合使用,构成动词、句子,而片假名则完全是注音,主要是用于外来语的音译,一些无法翻译的汉字和汉语词汇,也是用片假名直接音译的。
皇甫淳的京片子虽然说的很好,不知道根底的人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南方人,可他在马幼渔研究的项目上却是没有深入,在皇甫看来,有了那个汉语注音方案就很好了,现如今印刷起来也方便,只要学校里都有一本新刊印的注音字典,大家再说起官话来就算是不标准也相差不远了。皇甫淳感兴趣的是事关古董的那些古代汉字,而这又是马叔平的特长,这也是两人相谈甚欢的道理。
几人坐下,茶博士上来给泡茶,皇甫淳讲究的拿出了一个黄纸包递给了茶博士,这让马幼渔等人的眼睛一亮。来的都是文人,讲究的就是品茗畅谈,要是茶不好,这聊天说话的氛围和兴趣就打了折扣,有好茶助兴,那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通达先生还自带茶叶?”马叔平笑着问道,“是什么好茶不妨说说。”
“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产在黄山的云雾茶,家严托人弄了点,然后叫人捎到京城里,每年也就这么一次,这个季节自然是雨前了。”皇甫淳笑道。
“说起来,我们西湖龙井算是一绝,可惜,等闲人是喝不到的,我给老家人写信,他们说,市场上雨前龙井已经卖到了12元一斤,乖乖隆滴隆,整个价格我么就喝不起了啊!”马幼渔说着自嘲的哈哈笑了起来,“西湖龙井的产量太少,都不够给官宦和上海那群大亨们的,相比起他们来,我们的确是很清贫的。”
“我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我每年最多是进点信阳毛峰或者是洞庭湖金山绿茶,那些茶叶虽然不如龙井那样上口,可喝起来还是别具一番味道的。”皇甫淳也附和着说道,“如果论起茶叶来,咱们这个国家还真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可谓是各占胜场啊,比如武夷山的大红袍,云南的普洱,还有宜昌祁门的红茶,而在绿茶方面,信阳毛尖和洞庭湖军山的绿茶也都是不错的。”
“看来通达先生对品茶一道也是行家啊,今日定要好好品品这黄山云雾茶。”
马幼渔这样说话是有意思的,在那个年代,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黄山。
说这黄山,在古代叫黟山,是因为在黟县得名,比起三山五岳来,这黄山的名气还真没有那么大,直到北宋的时候,一个文人写了本《黄山图经》的书,比较全面的介绍了黄山的风貌和险峻后,才得到一些人是注意,从此,黄山才进入到了人们的眼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不再叫北黟山而叫黄山了,可毕竟那时黄山还不被官方认为是正宗,那时的正宗是三山五岳,是要祭拜的。可是黄山是没人去祭拜的,祭天祭地都没它的份,这就形成了地位上的差异。
严格说起来,三山五岳具有皇权政治上的象征,而黄山却是新奇和游览特性,这就决定了黄山不可能成为官家进行政治活动的地方,在地位上就差了很远。
其实在后世,许多旅游热点和美景在古代都是无名的,有的甚至是荒凉荒漠的地区,比如,大家都知道“桂林山水甲天下”,可是在唐代,桂林是流放犯官的地方。后世的岭南地区,物产丰饶,民生富庶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在北宋时期,那里却是流放官员的地方,大文豪苏东坡就被流放到惠州,最后到了海南儋州。这黄山地处浙皖交界,在晚清又遭到了长发之乱,所以,在民国初年还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黄山之俊美和绝妙,当然就更是不知道那里的云雾茶是一绝了。
马幼渔的家乡与黄山相距好几百里,说起来,黄山其实是安徽与浙江的分水岭,翻过山就是浙江的千岛湖,山北面就是黄山,可在那个年月,这距离着实不近。再加上马幼渔一家后来主要是在上海求学和混生活,对这黄山还真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