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师叔,皇甫淳立即用本门的礼节向老道施礼,然后嬉笑着答道,“小子娶了一房媳妇,算是桐城张家的女儿,挺好的,已然在半年前得一女。”
“你这东跑西颠的,想好了啥时候把家眷接过来吗?”老道关心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想呢,家父身体欠佳,目前还没有续弦,小弟又出国留洋去了,家里总是要有人照看啊,所以,暂时不做出来之想。等到家父续弦后再说。”
老道与皇甫淳说着家常话,慢慢的走进自己修行的房间里,示意皇甫坐下。
“你这一走就是三年,我知道,武昌起事的时候你就在那里,来跟我说说。”凌霄子满脸的希冀样子,似乎他没有在现场很是遗憾,“小苏子,你招呼那个后生去厨房做饭,我与你师兄在这里喝茶,给我弄完米粥就行了,其它的你随便。”
苏结清连忙应承,带着小徐子就向后面的厨房去了,他很高兴,他看到了师兄这次带来了不少好吃的,起码,那些油纸包着的卤肉香味就让他流口水。
“武昌起事也没啥,现在外面将那个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主事人在起事前就出了问题,而闹起事的人却不是原来策划的人。”
皇甫淳淡淡的说道,话语里似乎有许多不想说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起事人里面有人从开始的起意就不是正道?”凌霄子很快就听懂了皇甫淳的意思,“可最后不是革命党接手了吗?这样也算殊途同归嘛!反正,满人的朝廷是被推翻了,我想过,可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有趣!”
凌霄子本身就是个老学究出身,参加过科举,当过官,对华夏的历史自然是熟悉的,以他的观点看,想要改天换地,哪里会没有血雨腥风呢?
皇甫淳当然听出老道的话音,也明白老道话里的所指,开口说道,“在汉人的历史上,如此没有大规模混战的改朝换代不是第一次,甚至还有不流血的呢。汉人是理智的,讲究的是以和为贵,能谈的时候绝不动手。”
凌霄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想起了宋朝赵匡胤的黄袍加身和南方的钱镠吴越国回归中土的典故,的确,那两场政变都是平和的,没有流血的。
“可是,当下的平和是个假象,可不是像古人那样明白事理的。”
没等凌霄子的笑声落音,皇甫淳好像故意扫兴的把话锋又转了方向。
“那是自然的,我刚才笑可不是应承你说的汉人古风,当今的汉人里也是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的。”凌霄子手捋着雪白的胡须继续说道,“自打西学涌进,各种认识也形成了诸多的观点,这倒让我想起了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从古到今,如何治理这天下,一直都是我们伤脑筋的事情,发生各种磨合实属正常。”
听到凌霄子这个话,皇甫淳不得不佩服这老道是看破了人世间的规律。
“师叔,以您老人家的阅历,您觉得今后时局会如何?”皇甫淳认真的问道。
“其实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早有定论,现如今的各种救国方略似乎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所以,你哪头都不加入,一直做局外人,对你的心性,我多少还是知道的。”凌霄子眯缝着眼睛看眼前这个师侄,“你可谓是饱读群书,又学了新学,见识自然不同一般,这点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时局对你今后的影响。”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回到老家,关起门来耕读,诗礼传家便了。”
“你想的简单了,眼下,各类格物的出现已经今非昔比,你从汉口到京师,一日一夜即可,是快捷,是方便,同时,也告诉世人,想像古人那样避世的难度大了很多,我听说,新鲜的电驴子也传进来了,一个铁疙瘩,能日行千里,还有啥地方现如今的人去不了?人家能找到你,你还避个啥世?”
凌霄子的话说的没错,进入20世纪后,想学着古人那样,找个地方隐居,似乎已经很难很难了。对此,皇甫淳还是第一次被师叔提醒。
“师叔说的对,小子原来想的简单了……或者大隐隐于市?”
“哈哈哈……你小子算是个什么大啊?如果你做那种想法,最多也就是个有点文化的庶民。”凌霄子说着话摆摆手,“将来的事情不要去管他,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还继续修这条铁路?我可是听说,快修到大同了。”
皇甫淳摇摇头,“眼下不比从前,虽然说是民国了,可是内部矛盾远甚于满清,实话说,满清朝廷是庸官太多,笨蛋太多,从慈禧开始,脑子就不够使,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老娘们那样,谁还敢抖机灵?末了归齐,养出一群猪来。”
“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是那么贫嘴!也不给人家留点口德!”凌霄子笑道。
“嘿嘿,给他们留啥口德?这两年我可是看了不少书,我总算是弄明白了,咱们中国是啥时候落后的,就是满清这二百多年,他们入关后学汉学,学汉礼,就是不学汉人的变通,偏偏把明末那些迂腐的学问发扬光大了,从上到下都是小肚鸡肠的心思,要不然,何至于把满人搞成如今这种废人?”
皇甫淳可算是找到了一个能随便白话的地方了,平时不敢说的都冒了出来。他说当时的满人是“废人”还真是没有说错。晚清时候,朝廷就断了诸多旗人的薪俸,因为按照规制,成年旗人不当差的没薪俸。
本来,所有旗人男丁14岁即可入营当差,可是经历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入侵后,许多满人不敢入营当差了,他们怕死。
筹建新军后,满人更是不敢进入,于是,社会上出现了诸多没有事情做的满人,他们穷苦,可规矩有摆在那里,满人不许经商,不许替人打工。这就是许多唱戏的名伶,走码头的戏子出身于满人的原因。
辛亥革命后,满人以民族相称,"满族"就是由此而来,这个称谓是从民国开始的。满清皇帝退位后,在政治上的变化也很大。原来的皇家专治、天潢特权被局限,八旗军队解散,贵族学校裁撤,所有满人特权都取消了。
在个人收入上更是变化巨大,满人官员不再领取俸禄,八旗兵弁不再支放饷银,满人百姓的甲粮也被停发。更甚者,王庄旗田被丈放,赖以不劳而获的基础被拿掉了,诸多靠此混日子的满人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在住区上。满人的居住地点等级限制被一律“蠲除”,皇城围墙被拆毁,划定给旗人的居民区被冲破,很快,就出现了各民族杂居的局面。
就是在政治地位上也是有很大变化。原来,满人是清朝的特权阶层,现在,其特权被取消,成为普通民族。反过来,满人不懂得谋生,好吃懒做,在京畿一带的旗人这些日子就面临两大问题,一是民族歧视,另一个是如何活下去。
1911年,根据历史记载,京城内外城的人口大约有76.7万人,其中旗人约占38.9万人。在京郊还有旗人22万人,其中八旗兵约12万人。
突然之间,这么多旗人失去了饭碗,按理说会有人闹事,可此时的旗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脑子,能够攀附上有钱旗人去天津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还有一些人则是改汉姓,自称是汉人,加入了普通百姓谋生的行当里。那些被“丈放”的王庄田产大部分是被底层旗人花钱买去,成为京郊一带的汉姓“农民”。
“旗人现在是没有血性了,他们也算是认命了,赵道台那里又收编了不少旗人,他现在可怕关外来的土匪了,去年,他的一个侄子就被绑票了。”老道说。
“是啊,现如今,时局不清,许多人为了自保,都在想方设法的搞自己的武装,一点战火燃烧,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啊!”皇甫淳颇有些忧虑的说道。
对此,老道也是无解,他只能默默的坐在那里不吭声。
“师父,晚饭做好了,请您和师兄到后面吃饭吧。”小苏子叫到。
初秋时节,在后院小亭子里几人坐下吃饭,刚才的话题压抑,吃饭亦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