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屡屡受到西方列强欺负,都知道要变革,可是到底怎么变革?普通老百姓不会去想那么多,有口饭吃就行。可是文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爱想,他们在探索,至少,摆在儒学士子面前的就是,老祖宗的那些四书五经不成了。
“师叔,咱们都是读四书五经的,可是,靠温良恭俭让绝对无法使咱们国家富强,遇到了一支饿狼,喂饱它也许还能混过去,可要是遇到一群呢?庚子事变这才几年啊?原来以为对付了东洋人就算完事了,可您看看后来?”
凌霄子不说话,皇甫淳说的这些他都清楚。
庚子事变后,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在第二年二月十四日批准《议和大纲》,并颁布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政策,这样的提法老百姓不明白,可凌霄子、皇甫淳这些饱学之士焉能看不明白?这就是卖国啊!
甲午年战败,割让了台湾,前明都那样了,宁可丢了帝位也没有割让一寸土地,更别提历史上的那些有名帝王,无不是开疆列土的,可到了慈禧手上,开了赔款割地的先河,作为士大夫出身的凌霄子,他不感到耻辱才怪。
“这二年来,我学了不少西学,我觉得,在格物上,西学所长正是我们所短,老祖宗早就说,师夷制夷,所以,当下新学流行是势在必然。”
凌霄子点点头,认为皇甫淳说的对。
“可是西学里关于社会伦理方面的论述也很厉害,我猛一看的时候都觉得害怕。”皇甫淳说着走到屋里去拿了两件长衫,一件给师叔凌霄子披上,另一件自己披上了,进入秋季,晚上就凉了。
“我没看过多少西学,就是你上次拿来的那一本《天演论》,里面有些说法我也是不认同的。你说的靠儒学救国可能不行,但是,靠天演论治国就行吗?”
“来欺负我们的列强有不老少,他们自己的政体也不尽相同,有的有国王,有的没有,叫总统,还是轮流当,搞什么竞选。这些东西也传进来了,咱们没有了皇帝能不能行?几千年了,咱们信这个啊,突然没了,能行?”
皇甫淳还真是迷茫的很,学儒,读书,行礼,最基本的是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了君主,这还谈什么“礼”?
“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这样的君不要也罢。”冷不丁,老道说道。
皇甫淳惊愕的看着师叔,他没想到师叔会如此的说话,算不算偏激?
“历朝历代传承下来,都或多或少的解决一些前朝的问题,赵高专政,让秦朝二世灭亡,汉末宦官祸害朝廷,方有汉献帝那样的笑话,故,后朝多严令太监不得干政,即便是在明朝出现了刘瑾、魏忠贤那样的宦官情况下,大明朝覆灭却不是因为宦官,而是因为东林党,因为党争,因为内斗!”老道慢慢的说着。
“我仔细的想过了,历史上世袭帝王为什么时间都长不了呢?关键就是在于这个世袭传承上,远的不说,从明朝正德皇帝朱厚照开始,就子嗣艰难,弟继兄位的可不是一次,朱厚熜继了朱厚照的位,还不是亲兄弟,到了朱由检也是继承哥哥朱由校的位,也是因为子嗣艰难,再看看当今?”
吧嗒一声,凌霄子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好在这院子里长满了草,入秋后,这些草已经变得泛黄,要不然,那个紫砂杯子肯定摔碎了。
“从咸丰帝开始,就只有一个单传,同治就不用说了,连个丫头都没有。康熙爷15岁就当爹了,林林总总生了26位皇子,怎么同治就连个丫头都生不出来?慈禧把自己妹妹的儿子扶上帝位,是真的为了朝廷还是为了她的叶赫家?”
“是啊,当今皇帝似乎也是无子无女啊!”凌霄子没来由的感叹道,“皇室的继承已经如此混乱,形成的朝臣也是昏聩,这样下去,恐无法维持了!”
“可我华夏要改天换地,老百姓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皇甫淳说。
“唉!天道轮回,万般不由人定,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当下,新学流行,火器犀利,一旦打起来,怕是史书上也找不到先例,我辈读书人……现在我才明白黄景仁为什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意思。”
“也不尽然,腐儒酸儒肯定是无用的,想我朝名臣林则徐、左宗棠等人,你能说他们不是书生吗?”凌霄子不同意皇甫淳的话,“听了你对外面的介绍,现如今要造反的似乎也都是书生,古语说,君子一怒血溅五步,一旦文人想明白了,那可是要比匹夫厉害多了。”
凌霄子这话不就是后世的写照吗?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我等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杰,我们充其量就是读过书的布衣,自己想不明白就不要去乱想,还是那句话,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这里的贫并不是说穷困潦倒,而是说你没有机会去展现自己的抱负……你有抱负吗?”
老道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这样问起皇甫淳,把个皇甫淳问得一愣。
“大的肯定没有,我就一俗人,从小苦读书,就是为了混个温饱,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我不奢望,能混个一任县令就足矣。”
对皇甫淳这个回答,凌霄子也无可非议,早年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你现在似乎已经达到目的了,你在铁路衙门这个协理的位置,可是比一任县令强多了,家里是不是已经买地了?”凌霄子换了话题。
的确,这两年,皇甫淳在铁路衙门的俸禄可是不低,除了留下一些日常用度,几乎全都寄回给老家父亲了,老父苦熬了半辈子,总算是见到钱了。
“是,家父买了五十亩水田,一家的生活算是有了着落,最近写信给我,让我回家去完婚呢,说是给我说了一房媳妇。”皇甫淳说到这里有些脸红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应该回去一趟了,现如今你可以坐火车先到汉口,再从汉口坐船到安庆,这样会方便很多。”凌霄子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眼下,工程正在裉节上,我哪里好意思向总办大人请假啊?熬过这阵子再说吧。”皇甫淳苦笑了一下,“天晚了,咱们歇吧!”
这晚上是皇甫淳最后一次与师叔长谈,第二天,老道收拾东西,去镇上买了必要的东西后,就去自己的道观修行了。皇甫淳在修路期间,时不时的去探望老道。也许是老道真有本事,也许是走了鸿运,反正老道的香火还不错。
一开始,皇甫淳还想给老道送生活费,结果人家不要,还要反过来给他钱,于是,皇甫淳就不再送钱了,往往是搜罗一些道家经典等送过去,对此,老道喜欢的很,直到这条铁路修完通车,皇甫淳才去正式告别。
转眼就到了戊申年,春节刚过,光绪皇帝的弟弟载沣就担任了军机大臣,时年只有25岁,这几乎创造了有军机处以来最年轻军机大臣的记录。
也就是在这年的五月,居庸关八达岭隧道全线打通,整个修路工程进入了西边的平原地带,铺开的工程规模大了许多。
京张铁路穿过了军都山后,后面的修建就简单多了,虽然有几十座桥梁要修,可毕竟那个最大的沙河大桥是紧跟在隧道打通以后,皇甫淳在天津的活动也基本上解决了工程进度用的洋灰和钢材,不能不说,皇甫淳这种填平补齐的差事干的不错,对此,詹眷诚是十分的满意。
也是这一年,国民要求立宪的呼声高涨,6月,预备立宪公会郑孝胥、张謇、汤寿潜等联名致电清宪政编查馆,“切愿王爷、中堂、宫保上念朝事之艰,下顺兆民之望,乘此上下同心之际,奋其毅力,一鼓作气,决开国会,以二年为限。”,
立宪,不仅是汉民的愿望,甚至连旗人也加入了,全国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