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谁去办的?”詹眷诚惊愕的看着王金职,“给他们钱了吗?”
“没给钱,是皇甫淳带着保安队上去了,把几个工头叫到席棚里一顿臭骂,老师,您是没看见哪,那个皇甫开口闭口的可是与那些工头的污秽语言一样,可是管用,骂了一刻钟,那些工头就全都乖乖的回去干活了。现在,在工地上没啥事了,可是,这铺路的沉木和铁轨……说话可就不够了啊。”
“是啊,我已经去部里催款了,再等上几天吧,如果实在没有,那就先修路基,那些枕木和铁轨来了后就可以直接铺上去,重点还是开山,挡着的那个八达岭必须要凿穿,否则,咱们有钱也是无法向西扩大进度。”詹眷诚说道。
“老师,我们不可以派人走小路翻过山,在那边的平地上先干起来吗?”
“小路?就是有大路,你能运多少工具过去?人员过去了,整个管理就要分多段,到时候更难搞,为了抢进度,盲目扩大修建规模的先例可是有的,最后,增大了成本,工程质量也没有保证,最后还得返工,不划算啊!再说了,我们现在本身就没有工程款,还扩大招募民工,你以为人家傻啊?这说话间就到了夏收的时候了,去哪儿找那么多民工?金职啊,以后办事说话先动动脑子。”
这个王金职是在香港读工程专业的,也是詹眷诚老家的熟人子弟,去年底跟过来干工程的,为人很单纯和老实,论年纪比皇甫淳还要大上几岁,可是论社会阅历可是相差的太远了。对此,詹眷诚也是觉得,原来的正途之路未必就是全不好,皇甫淳小小年纪就中举,进京后又自学新学,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说皇甫完全不懂得工程吗?已经不可以那样说了。他在跟着詹眷诚学英语的时候,到后来就是拿着詹眷诚的西洋工程学书籍当课本的,在那个时候,詹眷诚这些人在翻译一些专用的术语时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那时,在大清国里,还真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翻译标准,所有,有时詹眷诚一急眼就写上了洋文,弄得下面的一些小工程师们也是无法向工人解释,还是皇甫淳过去,用通俗的语言意译给下面的人,所以,这工程里的许多窍门,皇甫淳早就心知肚明了。不过皇甫淳可是正宗的儒家学子,这越界的事情是绝对不干的,只要不是死人翻船的事情,他就装傻充愣,反正他的职位不过是个协理,主要的还是负责工程的安全保卫工作和衙门里的零星杂碎事宜,说白了,就是衙门里的不管部长,没人管的事情就都是他的,有人管的事情他也可以监督,说起来,权力可是不小,可谁也没见他用过,这就格外让詹眷诚满意。没有皇甫这个类似军队里的副官,詹眷诚怕是要分身乏术了,大量的日常管理就能让他忙的团团转。
晚半晌的时候,詹眷诚坐着压道车到了八达岭隧道工地,此时,他看到皇甫淳正在各个掌子面上转悠,一会与这个说上几句,一会又绕到另一边拍拍一个人的肩膀,整个工地似乎一切正常,看着天色将晚,工地上吹起了收工的哨子,许多工人都杠着工具离开了工位,还有人在四处的查看有没有人。
难道说这铁路工地上的劳动待遇这么好?这到点就吹哨收工?太人性化了吧?嘿嘿,还真不是,这是因为每天在傍晚收工的时候,隧道里要进行爆破,然后到第二天清早来清理,然后再打炮眼,再进行装填,爆破的事情很危险,肯定不能在人多的时候进行,因此,一般都是安排在晚半晌收工的时候进行。那个时候的爆破还不像现在,可以使用高级的引爆装置,那个时候就是点炮捻子,太晚了就看不见了,用手电筒?呵呵,那个东西才刚刚发明出来,还没有商品化呢,就是商品化了,怕也是一时半会到不了工地上。没有手电,用火把成不?只要不怕火把无意间点着导火索,那尽管去用吧,反正,那个年代点火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得走光,然后,由那些胆大心细的点火工上去,最后飞跑出来,他们的工钱要比其他人的可是高出一倍有余呢。就是这样,没有哪一个工地上不出事故的,炸伤了的是运气,丢命的也不在少数,不管怎么小心,爆破工地上出现哑炮的现象也是普遍存在的,就是在今天,也是无法杜绝哑炮现象的,不过现在处理哑炮的方式方法更科学更有安全性。而在那个时候,放炮的时候得仔细的数,得仔细的听,最后判断是否全响了,没响的在啥地方,可以说,爆破工在当时比下煤窑干活的旷工还危险,就是这,培养一名爆破工也是不容易的。
“师父,他们昨天没干活,今天我叫他们把昨天的进度补上了,否则,要扣他们的薪水,中午的时候,我找几个工头开了个会,把他们给骂了一顿,现在,这边问题不大了,只要管他们吃的,让他们干活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看到詹眷诚过来了,皇甫淳赶紧过来陪着,顺便把自己今天干的事情汇报了。
“通达啊,我听说你把那些闹事的工头都给骂了一顿?他们服你骂吗?”
“服啊,他们又不傻,在家乡,他们可都是小地主小富户呢,最不济的也是一个庄子里的头头,他们出来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干活,肯定有饭吃,不干活就肯定没有,谁答应他们闹事可以拿钱的,现在就去拿,只要拿到了,我认他们的做法有理,拿不到,凭啥跟我在这里耍横?我们欠他们的工钱是不假,那好歹也有个字据吧?凭着我们的字据,他们将来就是告官,是不是也有个把柄?拿着咱们的字据,到镇上的小票号里去抵押点银子也不是做不到,凭啥就要信那些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呢?这个理跟他们掰扯清楚,他们就服气了。”
“哈哈……好!你小子!鬼心眼真多!让他们拿着我们的欠薪条子去借钱,这可是个好点子,谁去押,谁就自认利息!你这是把我们的麻烦转移了!”
“没人去押的,这些民夫只要有饭吃,他们平时不花钱的,要钱的就是老家闹荒了,这样的有,我已经想法子给他们安排了,咱们是以个人名义借的,还是叫我师叔去办的,他是个老道,不收他们的利钱,一共才借出去百十多块钱,可见,真正等钱用的人并不多,多的是有人在下面串联,这个事情我叫那些工头去查,查不出来,我就抓他们工头!”皇甫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嗯,你做的很对,我今天也去了部里,把实情告诉了岑春煊尚书,尚书听后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就去度支部了,只是,能不能要来款子,我心里还是没底啊!这工人的事情被你摆平了,可那些铁轨和枕木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说到这里,詹眷诚是一脸的无奈加严峻,眼睛盯着西边的晚霞,此时,不远处的隧道里响起了爆炸声,而在半山那边的竖井方向,也传来了爆炸声。
“师父,要不我去枕木场和汉阳钢铁厂转转?我不信他们不给我们供货就能落着好,这交易嘛,只要是双方的,一旦要掰,受损的肯定是双方,我们难受,他们就不难受了吗?说明厉害,我琢磨着,应该是有回旋余地的。”皇甫淳说道。
詹眷诚听罢身子微微一震,“你用什么理由让他们跟我们一样没钱还干活?”
“我是这样想的,”皇甫沉吟了一下后才说道,“我们这个衙门现在是只花钱不赚钱的差事,就是想从中腾挪都很难,可那汉阳钢铁厂和吉林枕木场可都不是孤立和单一的吧?他们要钱发饷发薪水,同时,是不是也得向衙门里交税啊?咱们眼下这里没有银子,可咱们这里能给他们写借据啊,这借据在咱们这里不算个啥,可到了一些买卖人手里,那是啥?我看那些西洋人写的书里管这些都叫啥……券,只要是有价的,那就可以在市面上流通,咱们是只管写借据,别人拿去爱怎么流通不关咱们的事情,谁叫度支部不给钱呢?这个事情啊,我认为,只要闹大了,那度支部就扛不住了,到时候……”
“好了!借据咱们还是得先缓缓写,可这个方式可以先去知会一下各方,行,你明天立即去汉口,找汉阳钢铁厂的李维格总办谈一谈,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去了后立即与他商谈,他们只要答应给我们继续发运铁轨,你就可以答应给他们写借条,但是什么时候写,如何写,你等我的电报,注意,我们是要摆开一个架势,但未必真的就那么干,只有这样才能让度支部的那些人投鼠忌器!”
姜到底是老的辣,皇甫不过是从那些西洋书上看了点皮毛,随口就说了出来,可詹眷诚听了后却发现了这是倒逼度支部的一个有效的法子。于是当机立断,让皇甫立即赶赴汉阳钢铁厂去“商谈”,他相信,这样的商谈不会保密,怕是皇甫还没有回来,消息就已经传到朝廷里了。
第二天,皇甫带上了冯化民和小徐子,三人登上了去汉口的火车,在路上晃悠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到了汉口,下来后,先去找了个旅社住下,午饭后,在龙王庙码头,乘坐一个小舢板渡过了汉江,一到对岸就是汉阳钢铁厂了,高高的烟囱,浓烟滚滚的,汉江边上的码头停满了各种货船,看上去还满是那么回事呢。
到了汉阳钢铁厂的衙门,皇甫让小徐子递上名帖,要求拜见总办李维格大人。
此时的汉阳钢铁厂也是官办的,严格说是在张之洞担任湖广总督时候办的洋务,张之洞进京后,这边也是出现了一些混乱,就像邮传部一样,频繁换将。
清末时期,人们习惯称呼坐落在武昌的总督为湖广总督,实际上的正确称呼是湖北湖南总督,或者简称两湖总督,可许多人还是依照明朝的惯例称呼为湖广总督,因为,在明代,两湖统称为湖广省,而不是两个省。其实,在明代,岭南那边就已经被剥离出去,形成了两广总督。当时,在清廷里,全国范围内这样的总督官职也只有九位,他们分别是:直隶总督、两江总督、四川总督、闽浙总督、云贵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东三省总督和陕甘总督。
官办的企业自然是有官喽,有官也就要有衙门,这也是通例。在古琴台边上,一座修建不错的衙门矗立在那里,虽然是官督商办,可商不过是拿钱赚钱,官督却是真的,谁敢不听派来的总办大人的?那好歹也是个捐贡官啊。
按理说,李维格对皇甫淳这样的小屁孩是不会轻易见的,可是,皇甫淳递上去的帖子可是正儿八本的“邮传部下京张铁路衙门协理正六品皇甫淳”的名帖,这不是开玩笑的,你汉阳铁厂再牛气,那是官督商办,而铁路衙门那可是绝对的官办,衙门里的官员都是正途出身的,而且是汉阳铁厂最大的主顾,人家亲自上门拜访,不管是来还钱还是来赊账,这都马虎不得。于是,李维格放下手头工作,亲自出门前来迎接,可这一看,太年轻了吧?搞什么鬼?
“拜见李大人,卑职京张铁路衙门协理皇甫淳。”皇甫淳说着话双手举起抱拳,“冒昧前来打扰,着实不胜惶恐,但要事在身,不得不为,还请见谅。”
李维格开始还有些不快,可一听皇甫淳的话语,加上那种气度,顿时就换了笑脸,他可是知道,这科举上,年轻后生中举中进士的可不在少数,前任总督张之洞十六岁就中举了,十七岁就随父参赞军务了,跟这些正途官比起来,他这个捐贡官就啥都不是了,别看盛宣怀盛大人现如今也是官居二品了,可毕竟不是正途出身,又无军功傍身,再怎么火,终归是做不了封疆大吏的。
“不敢不敢,请,里面看茶。”李维格客气的伸出了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里的天气可是比京城里高了许多,似乎已经快到夏天了。”皇甫淳坐下说道,“这次前来,卑职奉詹总办之命,要与李大人协商一下供应铁轨事宜,来的唐突,可却也是无奈,毕竟工程不等人啊!朝廷的期限也不敢延误,请海涵!”
“敢问皇甫大人曾在其它衙门里公干否?”李维格没说别的,却反问起来。
“不曾在其它衙门里公干,中举之后蹉跎了一年,朝廷取消了科举后就被詹大人招到麾下,算来,在铁路衙门也干了快二年了。”皇甫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你们的款子还没有着落吗?如果长此以往,很难维持啊!”李维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