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爷子知道，谢薄不可能答应，再多说也无用。
故而，他合上眼帘，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谢薄从套屋里出来，穿过堂屋，步伐悠然，跨出门槛，就瞧见立在廊下满眼幽怨委屈望着他的闵敏。
他幽黑凤眸微顿，步子停住，双手插兜立在门槛前没动，眉眼淡漠眼帘半垂等着她开口。
他看她的眼神里，清黑无波，始终布满漠然，没有半分情绪。
闵敏既委屈又难受，捏紧拳头落了泪，哽咽的语气里透着失望。
“到了这一刻，你不惜枉顾两家多年的情分，枉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是为了救我，也不肯委屈沈初瑶？”
谢薄下颚微偏，清黑的眸光毫无波澜，“你有什么需要救的？”
她是家破人亡了，还是孤苦无依了？
闵听阈是坐了牢，但闵家这棵古树还没有瞬间腐朽，他能送他们祖孙去伦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闵敏眼睫颤动，泪如雨落，定定凝视谢薄。
谢薄见她没再开口，便收回视线，提脚下了台阶，声线淡薄的丢下一句。
“多事之秋，别再动歪心思，老实呆着，才是自救。”
闵敏孤零零立在廊下，泪眼模糊的目送男人高大冷清的背影，久久没有挪脚。
她用了这么多年去追随一个人，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可他始终竖起冷硬的铠甲，将她拒之门外。
她原本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没有心，不会动情的人。
却原来，他之所以竖着坚固冷硬的铠甲，是因为他合拢的羽翼下，已经护着一个让他牵挂动情的另外一个女人。
她真的比沈初瑶差吗？并不见得。
或许就像她蛮不讲理地喜欢谢薄，拼命想要得到他一样，谢薄也只是，蛮不讲理的喜欢沈初瑶。
偏偏就不是她…
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闵敏越想越悲恸，整个身子开始颤抖，直到谢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哭声也无法再抑制，那委屈的哽咽抽泣声，就像是被人抛弃一般无助又可怜。
闵老爷子靠坐在床头，听着这哭声，心疼之下又有些烦躁，扬声呵斥道。
“不许哭！没出息。”
家门的梁柱都塌了，她还有心思为了儿女情长的失利哭哭啼啼，真是不成器。
窗外，闵敏哭声顿了顿，紧接着，哭的比先前还厉害。
……
谢薄从安置闵老爷子的院子出来，径直去了谢二叔的书房。
书房里装饰古朴，桌椅是上好的梨花木，杯盏是货真价实的古董物件儿。
谢薄与谢二叔隔着茶案对坐，垂眼打量了一番盛了茶水的粉瓷莲花盏，指尖端起，挑眉笑问。
“清时的？”
谢二叔笑了笑，眼角眉梢的皱纹弧线都透尽柔和。
“雍正年间的。”
谢薄轻撇嘴，啜了口雨前龙井，喟叹一声，“暴殄天物。”
谢二叔不以为然，气定神闲地抿茶，“杯子就是杯子，不用来沏茶，才是浪费。”
谢薄失笑，“二婶知道你拿它们沏茶？”
谢二叔端茶杯的手顿了顿，笑的波澜不惊，“就这一套，来了人总要撑个场面。”
谢薄凤眸笑眯，将茶盏轻轻搁回去。
“跟我就不用撑场面了，你还是省着些用，偶尔也换换，人家总来，总用这一套茶具，也有点寒酸。”
谢二叔气笑了，“谁的脸能那么大？还总跑我这儿来喝茶？不是你来，我茶都不带给他们烧的。”
谢薄闻言笑了两声，背倚进围椅里，长腿微敞，“闵家祖孙，就交给二叔了，我离开太久，得回去了。”
谢二叔嗤笑一声，轻睨他一眼。
“你惹下乱子，拍拍屁股就走了？倒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谢薄笑的波澜不惊，一点儿不心虚，“安排他们去伦敦的事，我已经交代下去，到了那边，自然有他们家的人接应，二叔只要安抚住国会那帮人，拖延些时间，不费什么事。”
谢二叔拎起茶壶，挑眉瞪他，“你说的容易。”
谢薄笑了笑，垂眼抿茶。
谢二叔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地浅叹一声，声线温沉低轻。
“闵家一倒，当年嫁祸沈家的事虽然会重新调查，但无论结果如何，沈家都已经不在了，二十年，沈家的那些家产，早就不知道被分割成多少份，又过了多少手，你想追回来，要花费的精力还大呢。”
谢薄轻颔首，声线淡泊随意，“没想追回来。”
谢二叔略显意外得看他，“你折腾半天，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了替沈家姐妹出头？好歹也要让谢家收获点什么，不然，连我都要替你爷爷生闷气了。”
真的只是为个女人，这也太不像话了。
谢薄笑了一声，“要收获的，慢慢来，不急。”
事实上，闵家虽然撤到了国外，但群狼环伺，有的是人等着分割它，谢薄也不打算为别人做嫁衣。
便宜谁，也不如便宜他。
谢二叔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眼神，没再多问。
谢薄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凌市，临走前，当天夜里，又去跟闵老爷子辞别。
“爷爷状况不太好，一直还没醒来，这边我二叔会多加关照，我得赶回去守着爷爷了。”
闵老爷子闻言，不由沉着脸，叹了一声，“这次，也是让他多费心了，他那身子骨，本来也没我硬朗。”
谢薄缄默垂眼，“人上了岁数，难免的，闵爷爷不用放在心上。”
闵老爷子神情复杂，默了半晌，冲他摆摆手。
“老了，我跟你爷爷，日后怕也难能有机会再见，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分别，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他可比我有福气啊。”
谢薄眉眼不动，淡淡牵唇，“会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还在，一切就都会好的，不止爷爷，还有闵爷爷您，也一样。”
这话原本是没有错的，也十分安慰人，但闵老爷子，实在欣慰不起来。
他牵强的扯了扯唇角，冲谢薄摆摆手。
“去吧，早点儿动身，你回去了，没准老家伙就能醒了。”
谢薄也没再多留，缓缓站起身，冲闵老爷子微微弯了弯腰，继而抬脚离开了房间。
从屋里出来，谢薄步下回廊的台阶，高大的身影融入夜色，他面无表情，廊下的灯光印在眼眸中，幽幽灼灼渐渐熄灭。
到这一步，戏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凌市的决定，谢薄没告诉沈初瑶，飞机一落地，他先去了医院。
谢老爷子是住院了没错，不过情况倒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急。
谢薄进病房的时候，老爷子正跟常叔抬杠该不该吃药，中气十足的嗓音，一点儿不像是犯了高血压心脏病的，甚至都没给谢薄一个好脸色。
谢薄也没继续自讨没趣，过来转了一圈儿，走走过场，就起身离开了。
谢老爷子始终板着脸，也没说留他的话。
只是等病房的门一关上，他就绷着脸横眉倒竖的跟常叔骂了一句。
“瞧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满脑子只惦记那个臭丫头，就这么迫不及待去见她？”
常叔苦笑一声，也没好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