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兰很开心。
她骑在马上,距离她离开回燚已经三四天了,一直都是好天气,因天气寒冷的原因,前一段时间下的雪并没有融化掉,所以一眼望去,还是雪缎似的连绵平原。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洒落在这支前进中的队伍上。
前几天坐马车坐闷了,就出来骑马透气,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乌衣郎就落在不远处的马车顶蓬上,时不时的清唳一声,爱玩的郑小姑娘从一早起就逗着乌衣郎,希望它可以落在她的肩膀上,这样可以耍耍威风,一旁的何进小师傅敲着木鱼念佛经,偶尔会劝解郑小姑娘不要爬到车顶,不过郑小姑娘并不听何进的。
萧洛兰看着两人斗气拌嘴也觉得可爱的紧,虽然是万物萧条的季节,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藏在冻土里的花,春天一到,就会冒头发芽。
热热闹闹的,多好。
“娘子,您的手炉还热吗?”冬雪也会骑射,马上功夫还不俗,她追上主母,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主母先前的手炉是她早上给她的,现在都中午了,冬雪估计手炉温度应下降了。
“热的。”萧洛兰笑着回应,她抬起手,身上披着一件黑熊皮做的大氅,宽大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在了一起,这件大氅是周宗主临别时送给她的,特别防风保暖。
冬雪摸了摸主母的手,暖暖的。
萧洛兰让冬雪自己用手炉,不用操心她了,她的年纪比这些小姑娘都大,可以很好的照顾好自己。
冬雪弯了弯眼睛,手心里的手炉温暖熨烫的可以暖到她的心里。
冬日暖阳洒在主母的身上,阳光灿烂,连主母发丝都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好似连阳光也偏爱于她,黑色的熊皮大氅将主母的肌肤映衬的更加雪白,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溢出成熟风情,带着年长女性通透的温柔。
“娘子晚上想吃什么?”冬雪问道,他们提前回来,主公不仅给了许多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的贵重药材,各种名贵的滋养补品,就担心主母万一不习惯北地苦寒而生病。
“我问过随军的火夫了,说是天气寒冷,晚上宰些羊弄羊汤给将士们喝,到时我弄些羊肉,做羊肉胡椒烧饼好不好?”冬雪笑意吟吟,对主母越发亲近。
萧洛兰点了点头:“好。”她过了一会说道:“今晚我们弄个银耳红枣甜羹吃吃吧。”
冬雪欣喜的应声,又问道:“主母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萧洛兰摇了摇头:“没有了。”
冬雪忽的笑出了声:“娘子您看,乌衣郎飞走了。”
萧洛兰抬头看去,碧蓝的天空,乌衣郎振翅高飞,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估计是觉得郑姑娘太烦了。”冬雪猜道。
恰好郑鱼心听到这话,立刻就跳在马车尾部,大声道:“才不是,明明是乌衣郎自己想回节度使大人那了,你没看乌衣郎回去的方向就是回燚城吗?”
萧洛兰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后方,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郑鱼心捂住嘴巴,有点懊恼,在她心里,主母和主公就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看主母回头望了一眼,她猜测主母是在想主公哩。
冬雪瞪了一眼郑鱼心,道:“晚上你也要和我一起做饭。”这小妮子仗着主母喜欢她,经常在主母这里吃饭,当然,主母也没有厚此薄彼,让她也过来一起吃。
队伍里,算上主母在内,女人也不过是三人,李繁李大夫还在回燚城,并没有跟来,大约是这个的缘故,主母对她们都很好。
主母说一个人吃有点无趣,看着她们吃饭很香,便让她和郑姑娘一起进帐篷吃,除了座位有尊卑区别,其他倒是一样的。
吃完之后,主母会在昏黄的灯下给小娘子准备礼物,还绣了几张手帕,听主母的意思还想弄几个粉色的香囊,郑姑娘就在一旁看书,冬雪则在炭盆旁烤些栗子给主母吃,有时候是烤梨。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冬雪却觉得这样的生活舒适极了。
“知道啦。”郑鱼心连忙说道。
萧洛兰柔柔笑道:“晚上我们一起做,刚好我也没事。”
其实萧洛兰挺喜欢自己弄吃食的,这算是她的一个兴趣爱好。
冬雪还未说话,郑鱼心就叭叭开口了:“好呀,我什么都能干,砍柴挑水洗碗都行。”
让主公知道主母弄吃食给她们吃,还不得醋成什么样呢,郑鱼心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心里却美的很。
冬雪闷气,下午吃过饭后,趁着夫人上了马车休息,找到郑鱼心。
郑鱼心将冬眠的小宠物放到腰间小竹篓里,她的腰间另一侧还有一个水囊,里面养着两只情蜘,看到冬雪过来,有点奇怪,她今天也没干坏事啊。
冬雪拧眉道:“晚上我准备弄羊肉胡椒烧饼给娘子吃的。”见郑鱼心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她更气闷了,果然是不通俗事的呆子。
“算了,算了,娘子还说了,她晚上要吃银耳红枣甜羹,你等会把银耳提前洗干净泡上知道吗?记得一定要用冷水泡。”冬雪见她不明白也懒的讲了,准备去后面马车拿胡椒。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拖沓的脚步声。
冬雪转身望着一脸期期艾艾的郑鱼心。
郑鱼心抓了抓自己的辫子,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她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是那个被称为黑色黄金的胡椒啊。”
冬雪嗯了一声。
郑鱼心低着头,脚捻着积雪,她到现在才想起了胡椒是啥,花椒她懂,诗经里就有椒聊之实,繁衍盈生这话嘛,花椒可贵了,胡椒和花椒就差了一个字,也可贵可贵了,和花椒不同,胡椒是从极为遥远的海上来的,专门给皇帝吃的,是个贡品,价格非常高昂,甚至堪比黄金。
长安那边竞奢成风,有一段时间就是比哪个家里的胡椒多。
想也知道冬雪估计到时是做两份的,一份没有胡椒,一份有胡椒,有胡椒的给夫人吃,郑鱼心当然没有意见啦,夫人这么好,吃点胡椒怎么了,但被她一闹,夫人和她一起做饭的话,肯定会发现冬雪的两种做法。
郑鱼心呐呐道:“要不我和夫人说,让她晚上等着吃饭就好。”
冬雪眉头皱更紧了:“夫人是主母,你是门客,你怎么可以替夫人拿主意。”她很不满郑鱼心对主母大咧咧的态度,虽然冬雪知道,郑鱼心没有这个意思,也没坏心,但规矩就是规矩,尊卑就是尊卑,怎么能替主母做决定,果然是打打杀杀惯了的江湖人。
郑鱼心听到冬雪姐姐后面严厉的话,鼓起了嘴巴,有点委屈,脱口而出:“银耳也不便宜啊。”
冬雪转身,有点生气:“你难道还有意见?而且这和银耳有什么关系。”
郑鱼心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急忙解释:“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娘子不会介意的,你也别气了,大不了我不吃那胡椒饼就是了。”
冬雪觉得郑鱼心说话没头没脑的,起了疑心:“你到底什么意思。”
郑鱼心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她觑了冬雪一眼,嘟囔道:“你不是来月信了吗?”她摆了摆手:“哎呀,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啦。”
冬雪捏着拳头。
“哎,哎,打人不打脸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嘴没把门,什么都想和主母聊聊。”郑鱼心伸手起誓:“我就是看你今早用冷水洗脸,觉得不好,就这么提了一句,我发誓不是特意说的,就真的只是聊天顺带了一句。”
“银耳红枣甜羹可以滋阴补血,特别适合女子来月信喝,我觉得主母要喝银耳红枣甜羹就是为了你啦,因为最近几天我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嘛。”郑鱼心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因为银耳红枣甜羹平常喝也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可是也没见主母天天要喝啊。
怎么冬雪来月信,主母就要喝了,郑鱼心觉得主母好偏心哦。
冬雪听到这,怔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说什么胡话。”冬雪转过身,声音轻哑的斥责道:“以后不要随便妄自揣测主母的想法。”
说完就走了。
郑鱼心眨着眼睛,她刚刚明明看到了冬雪微颤的嘴唇。
郑鱼心过了好一会,才回到马车里,主母看到她进来,笑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郑鱼心坐到主母榻下的地毯上:“主母。”
萧洛兰正在刺绣,准备给女儿绣个漂亮的香囊,她听郑小姑娘只唤她,又不说什么事,便疑惑的嗯了一声。
郑鱼心嘿嘿笑了起来:“没事,就是想叫叫您。”
萧洛兰望着一脸傻笑的小姑娘,想起了晴雪,她的女儿也经常无缘无故的喊她。
萧洛兰笑道:“想叫就叫吧。”
女儿在阆歌等她,萧洛兰只要想到这,就感觉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每离阆歌近一点,她的欢乐便会多一分。
晚上,萧洛兰和冬雪她们做了羊肉胡椒烧饼,见两个小姑娘各只吃了一块,有点奇怪,让她们多吃一些。
郑鱼心笑眯着眼睛:“够啦,够啦,胡椒很贵很贵哩,我们吃一块就好了。”
萧洛兰想起装在玉罐里的黑色胡椒,这很贵吗,她以前经常在超市里见到胡椒袋,一块钱一袋,可以用好久。
见两个小姑娘吃的小心翼翼的,萧洛兰沉默了一会,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头,温声道:“还剩一些,你们就分吃了吧。”
郑鱼心的确很喜欢吃,脸都红了:“谢谢主母。”
冬雪手里也被塞了一张。
“好了,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萧洛兰笑道。
吃完以后,每人一碗银耳红枣甜羹,郑鱼心被甜的不行:“今晚我给主母您守夜,喝了这碗甜羹,我到明天都不困。”
“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守一半睡着了。”冬雪拆台道。
郑鱼心气道:“上次不算,今晚我要好好守。”
冬雪不想和郑鱼心吵,因郑鱼心是女子,所以她守夜的情况较多,但夫人一向良善,哪能让郑鱼心睡在外面,一直都是睡在外间小榻上,炭火暖暖,幽香阵阵,有次冬雪还看见主母起身给郑鱼心盖被子。
气的冬雪那天一天没给郑鱼心好脸色。
“就剩一点了,冬雪多喝一点。”萧洛兰将剩下的银耳红枣甜羹推到冬雪面前。
冬雪低下头,只感觉心里发烫。
入夜。
萧洛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香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郑小姑娘又问了一遍以前的问题。
“主母,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给我们胡椒吃,还和我们一起喝银耳甜羹。”
郑鱼心趴在床头,歪着头,眼睛明亮。
萧洛兰想了一会,最后笑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对你们好。”
郑鱼心有点不解,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好嘛?以前她不相信,她现在信了,不过,也只信主母一人。
萧洛兰等郑小姑娘睡着以后,翻了个身。
有点睡不着。
胡椒和银耳这两样东西,在现代随处可见,任何一家超市菜市场都能买到,而且价格很便宜。
可在这里,她们因为这两样东西死心塌地的认为她对她们好。
萧洛兰脑子里的想法乱糟糟的,如果冬雪和郑小姑娘在现代,就不会被这随处可见的好打动了,这样挺好的。
她感觉自己做的很平常,两个小姑娘对她的善意与喜欢却是越来越多。
有时候,萧洛兰觉得自己都愧对她们的喜欢。
因为那本是寻常的好。
她们只是生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