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和小姨子都不在。
他们是不是特意避出去了?我并不知道崔洁怎么想,只是一直紧紧地抱着女儿,怎么都抱不够。如果之后我与崔洁要分开,我最希望地就是她不要受到伤害,能够尽可能多地接受父亲与母亲的爱。
桌上放了几个凉菜,还有一瓶啤酒。
年轻没孩子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一起晚上出门,在路边摊烧烤,喝啤酒作乐。
那时候我们拥有的不多,却笑口常开。
大概因为三十岁以前,总会觉得人生还充满了希望。
三十岁以后,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崔洁端着两个菜出来,抱歉地对我笑笑:“你教过我的,我还是不行,今天你就将就一下?”
她做了个白灼虾,又炒了个排骨,厨房里还炖了个鸡汤,加上一个青菜,差不多已经体现了她厨艺的最高水平。她不喜欢油烟,所以也从来没有用心跟我学过。
“没关系,只要是你做的,孩子都爱吃。”
“是不是?”
我逗弄着女儿。
女儿咯咯笑着:“爸爸做的最好吃。”
好吧,小朋友别的审美意识不明确,好不好吃总是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说,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定爱吃。而且那时候就是真心诚意的,有爱作为调味剂,任何普通的菜肴都能变成珍馐美味。
不过到了这时候,这样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或许应该感激过去的七年,我们至少有个孩子。
不然这种时候相对,该如何尴尬?
我去帮崔洁把汤端了出来,她开了啤酒,给我倒了一杯,白沫溢出沿着玻璃杯的外壁淌下,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擦拭。
我笑了,“倒啤酒要沿着杯壁,略有倾斜角度。”
崔洁还是不会倒酒。
——即使是现在,她也并不擅长酒场上的应酬。
她天生就不适合这种场合。
所以,我从认识她开始,从来就没觉得她是个擅长交际的人。她并不像那些聪明的女孩一样,有眼色,善于应变,哪怕被占些便宜也只会笑着打哈哈过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与我有相似之处。
我们都并不擅长急才,只有在做好通盘计划的时候,才显得伶牙俐齿。崔洁或许口才要比我好一点,但本质上,她一样属于谋定而后动的类型。
大家说夫妻之间,总是有相像的地方才会互相吸引,这或许就是一个原因。
她觉得我不适合这种豺狼虎豹扎堆的地方。
我也觉得,她有时候未免高估自己。
这世界不是你想象中都是蠢人,他们都精明得很,哪怕看起来愚钝,很多时候也只是在蒙蔽他人。
我怕她吃亏。
可她已经执迷不悟。
“好吃吗?”
她看我夹起一块排骨放入口中,像个小姑娘一样问我。
我慢慢地咀嚼着,生炒排骨的时候油温不够高,没有快速形成保护层锁住水分,于是肉就有点老,怕不熟她又多炒了几遍,有些微的焦糊味,酱油放得略多,为了中和味道,她又放了过多的糖。
“很好吃。”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回复。
如果过去这一年多,我们能像现在这样相处。
或者是哪怕是现在,她能不带着什么别的目的,那该有多好?
崔洁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弯弯的月亮,这是她表达欢喜的一种方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向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你多吃几块。”
她给女儿剥虾,女儿吃得不亦乐乎,笑声不绝。
这种画面,叫人怎么忍心去打破?
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谈工作,像是以往一样——应该说是像一年多前一样哄着女儿,在饭桌上和乐融融。
直到把一盘子虾都吃完,崔洁才把女儿打发去看电视。
时间已经指向七点。
我想,她也没什么耐心了。
“公司如果出现变故,你有什么打算?”
她轻轻地问我。
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且,听崔洁的意思,她们已经觉得自己必胜。
不过她这个问题,我其实也考虑过。
“如果公司出了什么事,我呆不住的话,那我就辞职离开食物恋。我想我可能还是适合自己开个小餐馆,地方偏一点的话,花费也不是特别大。”
有一点崔洁是对的。
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并不适合我。
我并不享受权力,甚至有点厌恶。
我想静静地做菜,烹饪并享受美食。
如果我真的输了,那我就退出食物恋,自己开家餐馆,总不至于会饿死。说到底,我还得感谢这一阵子食物恋的宣传工作,现在我怎么说都是个名气不小的大厨,哪怕是光卖这张脸和手艺,也能找到人投资。
甚至,如果是我赢了。
我也觉得未必需要留在食物恋,我也愿意与他们划清界限。
“你真的就一点儿都没有为这个家变得更好的意识?”
不知道为什么,崔洁的语气忽然变得悲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只会想到自己,只要满足你自己的道德洁癖,你就愿意接受烂泥一样的生活。”
“一箪食一瓢饮,只要问心无愧,你就能过的很开心。但你就不能想想女儿,想想我?”
她冲口而出:“你就不想让大家过得更好一点嘛?”
“我想。”
我看着她,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仁,我相信那一瞬间的感情是真实的。
正如我对她失望一样,她对我也一样失望。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和唐大宇这样的人在一起,赚昧着良心的钱,我做不到。”
我其实并没有崔洁说的那么高的道德洁癖。
只要你不太过分,隐蔽一点,不要让我发现地作恶,我或许就能忍受。比如方美贵、袁文博,我知道他们为了赚钱,应该也做过不少灰色地带的事,但至少方美贵为此而感到愧疚,她并不会觉得,恶就是应该的,她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手按。
但唐大宇不同。
他以“恶”为自己的底色和标志,他就是这么嚣张着展现自己,让人无法直面这个世界的丑恶。
这就叫人没法忍了。
崔洁古怪地笑了:“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哪有什么干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