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博的去向，在这一个多月里无人知晓。
集团内部，我猜测只有萧秘书能够掌握。集团外，也许只剩下一个袁樱。有猜测他可能在国外疗养，或者是国内什么知名的医院。
其实不是。
他就在南城。
在一座偏僻而古旧的别墅。
这个老人与我见面的时候，就站在花园里，提着一把用旧的塑料水壶，在给山茶浇水。
他头发稀疏，身材矮小，穿着平常的灰褐色家居服。
只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一个亿万富豪。
袁樱陪在我身边，萧秘书束手站在袁文博身后，他的神情很阴沉与不耐烦，显然并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
“董事长，您该休息了。”
他在旁催促提醒袁文博。
袁文博脸上皱纹很深，这种人大概年轻的时候表情过多，其实年老之后归于恬淡，纹路依然记录了他曾经起伏的情绪。
他面容安详，并不显得疲惫。
就像是袁樱说的，他在手术后的恢复很好——以现在这样的状态，他即使是出现在集团会议上，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体。
也就是说，他早就可以复出了。
但他仍然在等待。
从我看见袁文博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唐大宇没有胜算，这个老头，无非是想要引蛇出洞。
方美贵提醒过我。
但我按捺不住。
我也并不后悔。
“不要紧。”
袁文博对萧秘书摆了摆手：“张主厨是自己人。”
被他称为自己人是好事还是坏事，并不能确定。不过他能容许我出现在这里，看到他这个样子，当然只能是自己人。
要是我首鼠两端，不知道会不会被这种大亨灭口？
我心里都不由得有这种莫名奇妙的幻想。
萧秘书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袁樱。
显然，他对于我并不认可。
不过这无关紧要。
他的价值只在于与袁文博的单线联系，在我见到袁文博之后，他其实就根本不算什么。
他也不过就是董事会秘书而已。
“听小樱说，你做面很好吃？”
袁文博在花园里的躺椅坐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态度很和蔼。
我想过无数开场白，但也没料到他会用这个开头。
——最早袁文博也是在面馆跑堂，他的传奇事迹，我听过。
“勉强还算可以。”
就面本身，我并不觉得我有多强，毕竟我不算一个白案厨师。在面粉上玩出花样来，我比北方菜系的一些点心师傅差得太远，我擅长的是汤头与浇头，这也是南方面条争胜的关键因素。
我要实事求是。
“比别的师傅都好很多。”
袁樱插了句嘴。
这算是帮我说话，我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对我笑盈盈的。
袁文博大笑：“你最爱吃面，这句话我相信。”
他上下打量着我，不像是枭雄老板，更像是一个长辈看待晚辈。
这让我稍微放松了些——不过我知道这只是表象，方美贵好几次提醒过我，袁文博早就成了精，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好在，我也并不是要对付他。
我只是要当他的刀和工具而已。
“我也是做面出身，不过手艺比起张主厨肯定要差得远了。”袁文博回忆过去，“那时候也没这么好的厨房条件，那些汤料的配方都是老师傅压箱底的功夫，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偷师学到，哪像现在，网上一查就出来了。”
互联网的时代没有秘密，任何秘制的汤料，只要客人一多，很快就会泄露，分析结果在网上都能查的到，然后模仿的就层出不穷。
——想要一招鲜吃遍天，早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
现在想要一家餐厅常红，就得不断地推出别人短时间内模仿不了的新菜品。
这是个工业化、大数据碾压个人手艺的时代。
我懂袁文博的感慨。
“就算是同样的方子，不同的厨师做出来还是有不同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厨师的的风格。这不是机器能够取代。”
厨艺像魔术。
完全一样的材料，完全一样的烹饪方法，做出来总会有细微的不同。
环境、材料本身、厨师搅拌的手法、甚至火候前后差几秒钟，都会有不同的口感与体会。
这大概是厨师还能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原因。
“你说得对。”
袁文博对此甚为赞赏。
“范攀峰总是说要标准化，其实他哪儿懂中国菜？在中国玩标准化，就是自己找死，每个地方都得有自己的特色。在四川肯德基炸鸡翅都会配辣椒粉，这才是因地制宜的正确手段。”
“所以把食物恋交到这种人手里，我不放心。”
我早就听说袁文博对范攀峰不满。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就直斥他的不是，这董事长和总经理的矛盾，真是已经太深了。
“他总觉得是我在压制他，架空他，不给他机会。”
“其实，要不是我拦着他，食物恋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种说法当然是胜利者的自述。
范攀峰根本没有机会尝试他的理念，也无法证明对错。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我是支持袁文博的。
中餐根本就很难标准化。
或者说如果要标准化，必然意味着平庸。
连锁餐厅如果口味都一样，并不能让当地的食客感到满意，他们有当地烟火蕴养的肠胃，他们需要当地的烟火气。
所以餐厅想要成功，必须要在标准菜单的前提下实现本土化。
本土化的需求，就掌握在每一家餐厅的主厨手里。
而这个本土化的过程，也很容易出问题，这让垂直管理变得非常繁杂甚至根本不可能，有可能造成整个连锁体系的崩盘。
实际上现在的食物恋连锁餐厅规模已经让我担忧。
食物恋现在以高端餐厅的形式切入各地地标，一开始有品牌影响力和积累来维持热度，袁文博掌控着这个庞大的帝国，也让各地的食物的口味如同跳舞一般有条不紊。
但将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餐厅规模的进一步扩大。
他的年纪也大了，还能否完美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