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方美贵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但我看见她微红的眼眶，还是觉得她很可怜。
也许有人觉得她是自己的选择，但是站在她的立场，或许也是一种无奈。就个体而言，并不无辜，但就整个群体来说，她们的出头之路又在哪里？
我想起了舒薇薇。
默然不语。
这是社会性的悲剧，作为旁观者，又怎能理直气壮地去谴责呢？
我只能傻傻的问：“那现在……”
话没说完我就想抽自己嘴巴，这不是揭人疮疤吗？
好在方美贵不太介意，她摇了摇头：“早就断了，这就是我当初的要求。袁老头口风很紧，除了他的助理，没人知道这事。”
那你还告诉我？
这不是平白送我一个把柄吗？
我突然间有点惶恐。
方美贵举起杯，又干了一杯酒。
之后的两天很寻常，我在厨房的工作也进入正轨，尽管那位霍老爷子的徒弟谢三田时不时还想挑战一下我的权威，但都被拍了回去之外，我已经差不多能够如臂使指地掌握整个流程。
我相信再有一两个月时间，我们的出菜就能配合默契，行云流水。
工作方面一切顺利，关于郑远枫的调查却未有进展。
袁樱还在欧洲，隔着时差我们聊过几句，但没法把话题再转到郑远枫头上。崔洁照旧忙忙碌碌，她那次与我“开诚布公”之后，整个人的行为与气场都有所改变，我相信这是好点一种转化方向，也不想破坏现在难得的平静时期，所以忍住了没再问。
周四，我答应了去探望小楠。
买点水果之外，我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做了点小酥肉。里脊切片，裹上面粉在油里炸过，捞起来滤干撒上椒盐，香脆回甘，当菜吃也行，当零嘴也行，保证吃的停不下来。
小楠太瘦，应该要补点肉才行。
这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其实我印象很深刻。
我总是禁不住把她与女儿作比较。
与她相比，女儿是幸福的，至少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哪怕我不能给她富足的生活，但至少也衣食无忧。
而小楠，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是罪恶的见证，除了母亲，没有别的亲人。
没多久，她连母亲都没有了。
现在又患上了骨癌。
这连串的悲惨，是人都难以承受，何况区区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所以哪怕我心里有芥蒂，我对她还是充满了深深的怜悯。
我买了点水果，又崔洁趁着中午离开公司，在医院门口等我。
她带着我上楼到了小楠的病房，小女孩光着两条腿盘坐在床上，纤细而脆弱，就像一支琉璃。八壹中文網
“崔阿姨。”她看见我们，甜甜地打招呼。
“我带了叔叔来看你。”崔洁推了我一把。
我把吃的放在她床头，“上次叔叔没给你带好吃的，这次弥补。”
我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大概就是给人做东西吃。只要愿意吃我做的美食，那两个人的关系就算再坏，应该也可以弥补。
上次见到小楠的时候有点尴尬，我希望能够缓和。
她看见小酥肉眼睛一亮，用手指拈起一块吃了，意犹未尽，却怎么也没继续吃第二块。
“喜欢可以多吃点。”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是享受这美味的。
小楠摇头：“我妈说福气不可以用尽，好吃的东西，吃一口尝尝味道就好。要是吃习惯了，以后没得吃，那才叫可怜。”
我竟然一时语塞。
我并不能说她妈说的不对。
世界上的道理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未免太过残酷。
“没关系。”崔洁心疼她：“你要是想吃了，叫叔叔再做就行，什么时候都可以。”
在小楠面前，崔洁更像是个慈母。
小楠看了她一眼，又礼貌地对我说谢谢。
但终究还是没有吃第二块。
我心里都觉得有点酸酸的。
仔细打量，小楠明显比同龄人要瘦小，第一印象绝对不会满十岁，显得眼睛特别大特别明亮，从脸蛋可以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但只有巴掌大小，楚楚可怜。
手脚都特别纤细，不知道是遗传，还是因为吃得不好。
但她的谈吐又明显比同龄人成熟。
对于即将到来的手术，她并没没有流露出畏惧的情绪，反而有一种看破的达观。
“你们不用担心，一定没事的，就算是切了一条腿，现在也有一种假肢，不是不能走路。”她一边比划着一边还安慰我们，说是从网上查到的资料。
我看崔洁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么懂事乖巧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上天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磨难。
孤儿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连健康都要剥夺。
只能说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公平。
“你不是说想和叔叔聊聊吗？叔叔以前也做过手术，他什么都不怕……”
天知道崔洁对小楠吹了什么，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手术就是拔牙，身上从没动过刀，不过这是在哄小女孩，我也只有默认。
“嗯。”
小楠点头，“阿姨你去忙吧，我和叔叔说说就行了。”
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她知道崔洁今天要上班。
崔洁出去前瞥了我一眼，示意今天就交给你了。我想着到底要怎么安慰小楠，从她的表现来看，反过来是她安慰我们还差不多。
我搜索枯肠想词儿的时候，小楠却下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过人群出门的崔洁。
“小心点，还是在床上休息吧。”
我不知道她病况如何，但这么重的病，总是卧床不要乱走的好。万一出什么事，我也担当不起，赶紧阻拦。
“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冷的。
我吃了一惊，等她转过头来，更觉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乖巧的笑容与明亮的眼神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小恶魔一样的怨毒。
“我是故意叫你来的。”
她像大人一样盯着我。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崔洁她害死了我妈，还在这儿装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