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厨师本来也是靠手艺活的行业，要是我做菜不如他，怎么当这个主厨？”
我看着谢三田剥下来虾仁的数量，示意够了。
刚剥好的新鲜虾仁晶莹剔透，像是小小的宝石。河虾的个头比其他虾类都要小很多，滋味鲜美，即使白水灼也让人回味无穷。剥成虾仁之后，一口能吃一大勺无数个，很多胃口大的会觉得不过瘾。
但是这种菜好就好在不过瘾，浅浅一碟子吃不够，才会一直痒在心里，念念不忘。
所谓“少吃多滋味”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物产大丰富，反而没有这种珍惜的感觉。
我也不浪费世间，虾仁用清水冲洗过，沥干之后立刻下锅。在油锅一转，撒一点盐，眼看虾肉变色，用锅铲搅拌均匀，马上装盘。炒熟之后，虾仁成形，蜷曲成小小的一团，洁白粉嫩，像是一朵朵绽放的小花，美味诱人。
霍林凑过去看了一眼。
他没尝，起身转头就走，只留下了一句叹息。
“天分就是天分，还得三年苦功。”
老头子是懂行的，谢三田想要有这火候，还得苦练三年。
他也没什么话好讲。
谢三田不服气，拿筷子夹起一枚，送进嘴里细细咀嚼，面色从开始的怀疑变得震惊，然后黯淡，最后把目光转向我，一声不吭地撂下了筷子。
这是服了。
讲手艺的地方，就是公平。哪怕有争斗，可以靠手艺来解决。
厨师中比较出挑的几个，一个个轮流过来尝了几个，最后都默默地站到了谢三田身后。
我知道，就凭着这一盘炒虾仁，至少我在食物恋的厨房，暂时是站稳了脚跟。
“有那么好吃吗？”
方美贵也忍不住，自己也拿了个小银勺挑了一勺送进嘴里。吃完之后半晌没说话，等我们离开厨房，回到她办公室之后，这才嘴硬表示：“弹性是不错，但也不过就是这样。”
虾肉与肉类的最大区别，就是它自身充盈的弹性。
广东话喜欢用“弹牙”来形容虾肉的新鲜，窃以为非常贴切，如果不是体会过这种口感，绝难想象出这么准确的形容。
有弹性代表新鲜，也代表营养并未流失。虾如果生，口感就会粘，如果过熟，就会粉，在这个“粘”与“粉”的区间，按烹饪时间来算可能只有几十秒。
而好的厨师，就是要抓住那几十秒的窗口。
在美食的极致追求得到更好的口感，对于厨师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不错就够了。”
能评价我的，是食客和同行，尤其是顾客。
方美贵怎么看怎么说，其实对我没什么影响。
她又点了一支烟，神色间终于正经起来，我觉得这个女人的表情随时可以转换，让人捉摸不透，用贬义一点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
“你为什么会来食物恋？”
方美贵问我。
态度和刚刚已经迥然不同，更像是对待一个平等的合作者。
办公室中第一次谈话，她知道我的性格并不软弱；厨房中的试探，她知道我有真材实料。
我能理解她这种转变。
我也直言不讳：“赚钱。”
主要是为了赚钱。
为了生活，我需要钱，这并不丢人。这也谈不上职业规划，只是适逢其会，食物恋确实是一个适合我的平台而已。
就算没有年薪百万，几十万对我来说也是必须的收入。
“有郑远枫这种人从中作梗，你想要赚钱可不容易。”
她摆了摆手，阻止我解释：“我不管你和他什么恩怨，也没兴趣听你说谎。不过他在给人力资源部发邮件，建议不录取你是事实。你要在这里工作，就得防备他找茬。”
郑远枫这小人！
我皱紧眉头：“不是说旗舰店不是总部垂直管理，他管不到我吗？”
“没错。话是这么说，他只是个运营部的总监，确实管不到你，但你也知道他是皇亲国戚，如果他再升职的话，会怎么样？”
我对食物恋的管理层结构其实不太清楚，但是郑远枫如果能够升级到决策层，那当然手就会变得更长。
这份工作于我只是过渡，并没有特别长远的打算，但既然来工作，至少也应该撑个一两年。
“他有机会升职？”
“他一直在谋求副总经理的职位。”
方美贵看着我：“分管开店的副总经理。”
这正好是各个分店的顶头上司，方美贵也要仰他的鼻息，一个旗舰店的主厨当然任他捏扁搓圆。当然我可以辞职不干，但这会是巨大的羞辱。
“会这么快？”
“一般人是不会那么快，何况他没有什么成绩，唯一的优势就是娶了个好老婆。袁董只有一个女儿，又无心接手管理，他当然想要个接班人。郑远枫不是唯一的人选，但确实是个人选。”
我心里很不爽。
来食物恋一方面是为了生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崔洁，我想盯着郑远枫，可不想看着他前程远大。
“你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方美贵没逼得太紧。
她给我时间。
第一天的工作平静无波，旗舰店的生意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它主要起到展示品牌的作用，所以厨房也不会太忙。按部就班地安排上菜，顺利完成。
到九点我才能下班，厨师团队还有人值班到十点。
等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九点半。
女儿睡了，崔洁正在与我冷战，她知道我今天去食物恋上班，已经好几天没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对到这种程度，是郑远枫给她灌了什么迷汤？
我在客厅，看见她斜倚在床上，拿着手机聊天。远远地能看见聊天界面，看到我过来，她放下了手机，起身关门。
房门还剩一道缝的时候，她突然冷冷开口。
“周末我要出去玩两天散散心，到时候你把女儿送去我妈家。”
她只露出半张脸，脸上满是倔强和不满。
我实在闹不明白，我只是找了一份工作，为什么她却生气了。还需要自己出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