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乐师步步紧逼。
一个后退,一个不停向前进。
指尖夹杂着霜雪覆上银面,寒风拂过,如墨般黑亮的发丝遮住男子的面容,棱唇紧闭。
绮丽的眸光直直地透过空隙望着让他又爱又恨的小人儿,愤怒与担忧最后都化为一江无可奈何的春水。
“叶景淮?”云筠收起捏在指尖蓄势待发的银针,对他出现在宫宴上分外惊讶。
明明做了完全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关头辛雨会被小侯爷小包。
她尴尬地点点鼻尖干笑两声,迟疑地向叶景淮挥了挥小手,“好巧呀~你也来啦。”
没话找话,话题格外生硬。
叶景淮没有回答,周身的冷气嗖嗖呼啸,冻得云筠手脚发麻,暗骂倒霉。
弑君的计划听起来很酷,实行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灵力都消耗了大半,可还没能成功逃出生天,现在还多了个在气头上的小侯爷。
前有狼后有虎,云筠差一点点就离开了这美丽的人世间。
久久没动静的叶景淮突然动了,大步流星地冲着她走去,皑白的裙袂被风吹起,手中的玉笛高高扬起。
以为他气急了要家暴,云筠没骨气的抱住头。
打人不打脸,小侯爷居然冲着她的脸来,回去就把他甩了!
“傻瓜。”喉间带着压抑的笑意。
手臂自她腋下穿过抱起,双脚离地。
凛冽的晚风刮得云筠小脸生疼,她环着叶景淮的脖颈,深吸一口。
又是好闻的龙涎香。
叶景淮抱紧怀中人凌空躲过冷箭,箭头乌黑深深扎入梅树,滋滋得腐蚀躯干,融化为绿水流下。
他眼神微凝重,箭上有剧毒。
耳朵微动,又听见了空气爆裂声,腾空跃起。
怀中女子对叶景淮来说等无物,背对着皎洁的明月映出两人相叠的轮廓,锋利的箭矢堪堪割下一缕墨发。
轻若鸿毛的发丝在风心打着小漩逐渐下落,交叠的人却比它先一步落下。
清冷的月华洒在男子妖异的脸庞上,他目光无古,轻描淡写地攥住即将落地的断发灌注内力。
软若丝线的发丝如钢针般绷直,窝在他怀里的云筠离得最近,甚至看到周围荡起波纹的内力浮动。
她惊异地盯着已经不能称之为头发的东西发愣,眼中央的小点剧缩。
叶景淮的武功远远超出预计,丝毫不弱于拥有灵力和圣体加持的她。
可对方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啊。
云筠哑然,仰起头细细瞧着他的侧颜,想从中探出无敌的秘诀。
说时迟那时快,发丝融入漆黑的夜色隐匿,活人不甘的闷哼声阵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威力直逼修真篇的灵力线。
云筠露出星星眼,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努力缩小存在,当被大佬罩着的小米虫。
大佬加油冲!
禁卫军得了消息蜂拥汇入,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那一抹耀目的纯白。
“杀!替圣上报仇!”铁甲摩擦的金属声与男人沉沉的嘶吼冲破层云。
叶景淮摁下挡到他视线的头颅,一把夺下近身侍卫的佩剑毙命,又侧身躲过背敌。
抛起利刃,剑锋落下时准确穿过敌人的胸膛。
大袖若水流漂浮,赤手空拳与冷兵器互搏,踢中侍卫握剑的手腕,剑鞘脱手。
他反手接住身影如鬼魅划过,被甩在后头的人还站在原地胸口破开大洞,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倒地。
兵力雄厚的禁卫军不过片刻功夫,就被叶景淮屠杀了大半。
任粘稠的血浆如何喷洒,身上的白衣依旧皑白无暇。
双睫敛神,眸底漆黑好似深渊,仿佛没有东西能牵引他的情绪。
叶景淮飞身攀上宫闱,松开袖子露出里头藏着的人儿。
“呼呼——”云筠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佬的米虫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布料糊脸差点没把她闷死。
小脸闷得红扑扑得,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挂在脸上。
稀云散开,月华倾泻而下。
黑暗中被人偷袭负伤的轩辕誉体力不支,倚在墙上捂着肩膀以手止血,急速流逝的血液剥夺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值。
不经意间眺望宫闱,看清了屠夫的脸,“叶景淮?!”
誉王难掩震惊,脑海中电光火石劈里啪啦炸开。
谁又能想到父皇宠信的臣子,竟然在寿宴上大杀特杀与弑君这等大罪扯上关系。
是了!他的未婚妻在宫中失踪,还强行撸了婚约。
与他关系不匪的胡姬再次被父皇召见,其意为何大家心知肚明。
名为贺寿,实际是为皇帝的后宫再添一员。
没成想这叶家的小子,居然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种。
誉王临死前自以为理清了前因后果,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再过片刻他就要死在此地。
他用尽全身力气拧着脖子,想看另外两个兄弟的反应,死之前也想知道穷极一生追寻的皇位到底花落谁手。
“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云筠吗?”
太子卅也看到了宫闱之上相互依偎的两人,令人意外的是替云筠的不值超过了对父皇之死的愤怒。
他有母族镇江侯府傍身,仅仅是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
断了半截的玉冠无法起到作用,头发半散不散的披在肩上。
这么多年下来,他在父皇的折磨下苟延残喘,躲过无数次来自亲生父亲的暗杀,早就已经心如磐石。
心底唯一的光亮就是儿时在后花园,偷偷摘下栀子花,怯弱与他搭话的小女孩。
满园的春色,也不及那人的甜笑。
可如今对着血流成河的寿宴,就连记忆中的救赎都已逐渐模糊。
轩辕卅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想要牢牢记住明月的柔光。
面对玷污明月的人,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叶景淮眉眼带笑,指背拂过云筠滚热的小脸,听到轩辕卅聒噪的斥责,掀起眼皮。
瞧着他那副疯魔的抽象,薄唇勾起讥讽,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连心上人的真实身份都分辨不出,有什么资格和他斗。
凉凉的触感擦着脸颊而过,燥热中注入了清泉。
云筠多蹭了两下凉爽的源头,并未阻止他出言挑衅。
只是在叶景淮拉着她离开之际稍作停留,她从高处俯视着不可一世的太子。
轩辕卅一向是倨傲淡然习惯掌控一切的真龙之子,如今却发鬓凌乱衣着狼狈,眼角泛着凶恶的红光,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对原主有情,可这情却比不过江山社稷。
云筠不懂古人的心思。
在她看来,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给她翱翔天际的广阔天空,而不是折断了翅膀做华贵漂亮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初春的风卷着落叶,高高的宫闱像是棋盘里的楚河汉界把轩辕卅和原主隔开,亦如横在他们中间的鸿沟。
“轩辕卅,云筠根本不爱你。”女子的声音褪去伪装,柔和中又带着挥之不去的清冷。
熟悉的声线闯入轩辕卅的耳朵里,他把视线转向叶景淮身侧的胡姬。
不像,一点都不像。
不管是相貌还是个性,都不是那个人。
轩辕卅不愿相信心底的猜测,无力的否认着。
可他知道,这个模样陌生、五官高挺的胡姬就是那个人。
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枯木,轩辕卅归于寂静。
身上陡然一轻,云筠知道,原主的执念散了。
她用对太子的情愫造了一把锁,把自己锁在九重深宫里,此刻拷在她身上的锁链湮灭,也意味着云筠的任务方向没错。
古代篇很快就会完美落下帷幕,她有预感。
表情不可控的露出欣喜,手上一紧。
云筠手指像羽毛般轻轻挠着大掌,安抚叶景淮的不耐,“对了,太子记得照顾好娴妃肚子里的侄女。”
随即又像是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道:“哎呀~说错了,是妹妹。”笑得像只恶作剧成功的狐狸,杏眼眯起惑人的线条。
经过胡姬的提醒众人才晃神,开始寻找怀胎多月的娴妃。
最终在阴暗的角落里发觉她和恒王亲密拥抱的场景,娴妃把头埋在恒王的胸口抽泣,被宫变吓得不轻。
而恒王对这个名义上的后母极有耐心,不时轻声安抚。
“母慈子孝”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即便是亲母子也应恪守礼法不该如此亲近,可他们却越过了男女大防。
再联想到胡姬所说的“侄女”,太子的侄女岂不就是弟弟的女儿?莫非......
娴妃肚中的胎儿到底是圣上的遗腹子,还是罔顾伦常之下的产物有待查证,但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恒王对云夏菡的情谊再深厚,也不可能容忍着养大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先前云夏菡一口咬定是轩辕恒的孩子,信誓旦旦的模样打消了恒王的顾虑。
那是因为她知道皇帝不能人道,可轩辕恒不知道啊!
依着云筠对自家庶妹的了解,云夏菡肯定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道出在养心殿所遭遇的非人对待。
她的避而不谈,就等于默认了孩子可能是皇帝的。
这就是云筠的目的。
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不过多时种子便会抽芽生长,直到长成参天大树,以寄生肉体为养分,蚕食每一块神经。
等众人再回头,宫闱上除了寂寥的落叶空无一物。
轩辕誉凝视着突然出现在轩辕恒身侧的暗卫,和他不顾代价救下云夏菡的举动。
眼底爬上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情绪,像是讥讽又像是无趣。
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真是可笑,他的对手竟然是两个逃不出情字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