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少爷眨了眨眼睛,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李家人光顾着为神龛里镇的骨头不见而神慌,并未发现薛九卿的动作。苏遇白于是顺势闭上了嘴,权当没看到。
经过这一出幻境,苏遇白对李家这一家子丝毫耐心都不剩。甚至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显然,江枫兰舟两人这几天在李家也没讨到什么好,江枫小脸绷着,怎么看都是泛着青。几人都不愿搭理李家人,李家仆从也尴尬。最后还是小兰舟叹了口气,主动出面交涉。
事实上,从苏遇白薛九卿两人入幻境到出来,外面不过三日。抬头看,天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黑暗笼罩下来,槐树林里静得至于扑梭梭的风声。阴森而诡异,不宜久留。
苏遇白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身后风声潇潇,什么也没有。他奇怪地歪了歪脑袋,确定什么都没有才回过头。
李家老夫人已经哭累了。她发觉这回来的这四个年轻人跟以往来的人不同,他们根本不同情李家孤儿寡母,千年来深受妖怪迫害。不仅不同情,甚至表现得颇为厌恶。遇上如此硬茬子,李家女眷只能悻悻作罢。到最后,李家老夫人只能装昏,由李家仆从搀扶着默默离开。
江枫嘴里嘀咕了一句‘活该’,大摇大摆走最前头。
李家女眷走正中间,苏遇白和薛九卿两人断后。虽说猫妖已死,但这年头成了精的妖怪不少。何况槐树招鬼不是说着玩的。这一大片槐树林,指不定那个角落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吃人的精怪。深更半夜的,李家人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熟悉味道。有点潮湿,像是霉味,带着一股别样的腥臭。苏遇白以为闻错,疑惑地看向一旁薛九卿。薛九卿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颇有些凝重。
“怎么了?”
薛九卿抬起眼眸。想说什么,但见前面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两人,抿着唇摇了摇头。
苏遇白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想到先前那男人的骨头化作一团白光撞入他体.内,神色一动。李家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苏遇白故作高深地恐吓:“林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江枫闻言扬起眉,林子里?什么东西?他怎么没看见?
“你们先回吧,”苏遇白信誓旦旦,“我跟师叔祖去瞧瞧,一会儿便来。”
江枫撅起嘴刚想说话,被一旁兰舟捂住了嘴:“那苏哥哥薛师叔祖你们早去早回。”
“嗯。”苏遇白应了一声,拉着脸色明显不对的薛九卿去到一边。
李家人已经心力交瘁。神龛碎了,神骨不翼而飞,李家的未来完了。她们如今也懒得管这两人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就算有,也不关她李家的事。李家老妇人只吩咐仆从快些,她们担惊受怕这些日子早就累了,要回去歇息。江枫闻言不满地瞪眼,李家人连面子情都懒得顾及。
“……那好吧,你们早去早回。”这是江枫做任务做得最憋屈的一回,果然他还是不适合带队。下回还是跟着大师兄混比较好,“你们回来,我们就该走了。”
苏遇白点头。
兰舟眼中幽光一闪,他留意到苏遇白的眼角余光在打量周围,只是四周全是槐树,黑洞洞的,并未发现有什么异状。不过他也没有开口要求留下,苏遇白和薛九卿与一般人不同,兴许看到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乖巧地表示他们会一直在李家等,请他们快些。
目送一群人离开,林子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层浓稠的黑气。
“这是……”这熟悉的味道,他想起当初在泽平镇的时候,“魔气么?”
薛九卿眉头拧起来。
地面好像附着状似无数婴儿手掌的液体黏着物,涌动着,打着卷从地底下涌上来。此起彼伏。比起当初在泽平镇有过之无不及。黑暗很快笼罩了整片槐树林,迅速吞噬一切。声音消失了,气味也消失了,苏遇白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隐约感觉到丹田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苏遇白捂住了丹田,扭头看向薛九卿。强烈的黑暗之中,只有薛九卿是笼罩着白光的。但薛九卿此时状态不大对,脸色从煞白到通红,额头冷汗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你怎么了?”苏遇白一把扶住他。
薛九卿躬下身体,居然全身发抖。他摇了摇头,软软地倒在地上,话也说不出。冷汗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红,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许久,他重重吐了一口气,低声跟苏遇白说了句:“我要离开几日。”
说完不等苏遇白回应便闪身消失。苏遇白抓都抓不住,眼睁睁看着薛九卿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就在这时,苏遇白心口剧烈一震,手脚被冰凉濡湿的黏着物抓住。地底的魔气仿佛得到鼓舞,瞬间张牙舞爪起来。无数只婴儿手掌的黑色粘稠液体扑向苏遇白,眨眼间就将他吞噬。
黑暗,浓稠的黑暗从苏遇白的眼耳口鼻涌进来,毫不客气地深入了他的经脉。
当初在泽平镇的场景再一次上演。这一次,苏遇白的灵体牢牢地嵌合在肉.体里。他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冰凉濡湿的东西遍布经脉,自由游走而他却无计可施的崩溃。动也动不了,躲也躲不开。生理的泪水从眼角流出,苏遇白在激动惊恐之下,昏了过去。
黑暗,无边的黑暗。意识像是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浮沉。无数嘈杂的声音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响彻脑海。极度浓厚的腥臭味道过后,是一种腐败,渐渐的,又凝练出一种诡异的甜美。不像花草树木的自然芬芳,倒像是人血的味道……
为什么会有人血的味道?
苏遇白想不通。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是人血的味道?
苏遇白也想不通。
耳边似乎有人在哭,无声的哭泣。苏遇白闭着眼睛,觉得这声音熟悉的仿佛来自灵魂。只是听到,都让他心碎。是谁在哭?他很疑惑,谁会在他的耳边哭得如此绝望?
“我也想与人为善!我也想堂堂正正活在人间!可命运逼我成魔,你叫我如何自处!”
“倘若我有罪,那就是没有一次将你们杀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活该,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哭喊,严厉的诘问,是谁?是谁呢……
心口突然被一记重击,苏遇白骤然睁开了眼。
咚咚,咚咚,咚咚……心剧烈地跳动。他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一片死寂。
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无风,也无声。苏遇白怔怔地看着眼前凝结成婴儿模样的不知名物体,魔气不断地涌入其中,直击婴儿的心脏。婴儿小拳头动了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扭动这肥硕的腰肢。终于在魔气聚集的凝结点,骤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血红的眸子。
苏遇白此时才注意他身上链接无数根系。像千年老树的根系一般错综复杂,顺着各个方向铺开。魔气也在婴儿心脏行成旋涡。不断地吸收魔气,且同时涌向各自不同的末端。一瞬间,各个马骡都被点燃,苏遇白终于看清楚所处之地的全貌——这是一个人!
他在自己的丹田里!
苏遇白的意识跟随着魔气涌动的方向,游走全身。
他将身体各个角落都游走一边,终于在天亮之时睁开了眼睛。而此时,槐树林中粘稠的魔气已然消失无踪。显然,他无意之间,又当了一次净化器。
苏遇白:“……”
天色微微亮,西边还留有月亮的影子。苏遇白仰头看着天空,脑子里空空如也。
许久,他呆呆地站着看着天边的月亮,总觉得那轮渐渐隐没的孤月很像一个人。一个他记忆里清风朗月圣洁无边的人,但是,那个人是谁呢?
一阵风吹过,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阿嚏——”
揉了揉鼻子,苏遇白觉得自己有病。他估计是被魔气冲刷傻了,大早上对着月亮发痴。仰头看了看四周,槐树林还是那片槐树林,或许是魔气被净化干净的缘故,昨晚那点阴森的感觉都没了。苏遇白路痴的毛病又犯了,举目四望,居然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走。
“薛九卿去哪儿了呢?”捡了跟树枝随便划拉,他嘀嘀咕咕,“该不会撇下我,独自升级去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那团仙骨,估计有名堂。
苏遇白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瞎转悠,突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踏马他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东西,该不会是他结的元婴吧?
一巴掌拍在自己脑壳上,苏遇白赶紧盘腿坐下。
他那不靠谱师尊还没开始教导他便失踪,但其实做了些好事。比如为了偷懒,省掉理论课。给他识海里打入炎阳大陆编年史和妖兽大全之时,也打了不少关于修真的基础理论知识。虽然苏遇白自认从来不是个读书的料,但事关结婴,硬着头皮也得把书啃了。
他刚一闭上眼冥想,体.内的经脉运转起来。苏遇白发现先前的感觉并非错觉,他的意识能够轻轻松松脱离肉.体进入识海,游走其中。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虽然没有灵气,但他靠着魔气轻轻松松结魔婴了。
“我该不会被宗门秘密处决吧……”苏遇白留下了惊恐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