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樾仙山。
江婕身着一袭松蓝道袍,工整的边领为她装点了几分沉肃之色。付手站在主峰顶,她低眸俯视着众山峰间缭绕的雾气。
自江行的魂灯莫名其妙回归原位开始,她就一直心绪不宁。
亲眼见到江行回来那一日,她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安稳下来。可是,那天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应怜。
而江行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闷不已,什么也不愿说。
但其实她并非毫不知情。
联系起突如其来的魔头被伏诛身亡,她大概是能知道点什么的。
她和夙虞交过手,清楚他的实力有多强。就算是他有意相让,她也无法胜过他。
人人皆传应怜是如何不畏强敌、以身殉道、与魔头同归于尽,但她明了,若非是夙虞有意,应怜杀不了他。
这一刻,江婕似乎能想明白为何夙虞一再对她和江行放水。原来一切,不过是他对应怜的情谊。
她曾一直以为应怜是迫于无奈才肯留在焚血冥宫,甚至嫁于夙虞,与他周旋。
她想,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想岔了。应怜该怕是早就爱上他了,不然,也不会选择剑走偏锋。
虽然不能体会到那种深刻的感情,但只要是应怜的选择,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只是,应怜怎么能那么狠心,狠心到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
少时她一心想着要超越应怜,成为被她注视的焦点,可现在真成了众人仰望的珩樾掌门,她却没有丝毫喜悦。
像是个背负着责任的巨人,她看似拥有很多,实则孑然一身。
“怎么,高傲的凤凰也会垂头丧气啊?”
“你不是说,那是懦夫所为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江婕的身影猛地一顿,滞愣片刻,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却看到了日日牵挂的人。
应怜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虚幻,她身着海棠淡粉色的纱裙,清风吹拂而来,她的裙摆随之荡起,似能落下纷纷扬扬的花雨。
分明不能再以少女称呼她,可她现在的样子,和她记忆里那个明艳洒脱的少女全然重合,没有丝毫违和。
抑制不住心里喷涌而出酸涩,一贯以严肃示人的女掌门红了眼。
高傲如江婕,这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圈住她上百年的傲气,飞奔到应怜面前,一把圈抱住她。
“臭丫头,我才是掌门之女,你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丫头也敢说我。”
鼻头发酸,她哽咽地说着少时最爱昂头叉腰对她说的话。
她可是珩樾仙山的公主,才不承认自己有错呢。
“阿婕,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应怜轻笑。
经历了这么多,怎么会有人没变呢?
只是在她的脑海里,她所在意的所有人都还是最初纯净的样子。
江婕会双手环胸,偏头高傲地要挑战她。
江行会低头对指尖,贼兮兮地让她去帮他揍人。
瑾白会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让她带她去村镇逛夜市。
夙虞会低眉垂眸,装可怜地将手搭在她肩头,让她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
尽管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但那些记忆不会被侵蚀,她在意的人,也永远被丢失。
想着,应怜抬手,环住江婕的肩,在她背上轻拍。
她一直很了解江婕,也知道她高傲锐利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很软的心。
江婕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她自小就背负了太多。
“阿怜,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闻言,应怜轻拍着江婕的手一顿,不过瞬息,她又将手掌缓缓落到她背上。
“我呀,回家了啊。”
通天之门打开,在解开江行和瑾白身上的束缚后,她就不得不顺应天道召唤,回归空泽之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忙于寻找充足的证据,在北方神佛面前揭示天族曾经犯下的罪孽。
终于在前不久,她才夺回空泽之境的主领权,并且安置好了所有曾居于空泽之境的众族。
已“退休”的应苍和汐娘看出了应怜心里堆积着心事,在刻意以劳易伤。
怕她熬不下去,他们还是决定暂时管理着空泽之境,让她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除去寻找夙虞缺失的神魂一事,应怜最想见的人,其实是江婕。
所以在出发寻找神魂之前,她还是悄悄到了下界来看江婕。
“那就好。”
从她嘴里听到“回家”两个字,江婕心安不已,没有多问。
她不需要知道应怜的家在何方,也不需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仅仅是这个人,就算应怜一无所有,只要有她在,她就不会无家可归。
松开了应怜,江婕后退一步,直视着她。
“这次,你要离开多久?”
少时也算是与应怜“两看相厌”的挚友,她当然能察觉到她藏匿的心事。
应怜身上的气息已然发生了质的变化,那是一种她从未感知到过的至纯至烈之气。
这一刻,她知道,应怜绝非是属于这片空间的人。
她应当是来自于上界,她的起点便是众修士皆以之为修仙终点的境界——飞升成仙。
所以,她定然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归于上界。
她会回来,是她意料之内却又不乏惊讶的事。
“不确定。”应怜勾唇一笑,回道。
“一年,十年,一百年,甚至是更久……”
她确实不知道要找全夙虞的失散的魂魄需要多久。
夙虞破除封印之前,勿昇已然启动了万象钟。
万象钟会随机开启时空通道,而通道的另一端,可能仅仅是距离北境不远处的小镇,也有可能是跨越时间的千百年之前。
解除封印后,夙虞的神魂被寒冰之眼强制打散,散落在北境各地。
且散失的魂魄没有自主意识,他们仅仅是一个不完整的虚幻之体,只能随着主人前身的执念四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