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和境主交谈了许久,直到整个空泽之境被夜色晕染。
空泽宫主殿。
看着站在下方,背脊挺直的小姑娘,应苍第一次感受了把老父亲的无奈。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条丑陋的墨鲛有什么魅力,竟能让她半步不退、固执己见地留下他。
两人对望着,目光分明清浅到没有丝毫硝烟,却又像是在无声地对峙。
不久,还是应苍败下阵来。他抬手摁了摁眉心,似有疲倦。
“你可以留下它,但为父有一个要求。”
“父亲请说。”
对于应怜的称呼,应苍还是不由心闷,但他并没有因此气恼甚至于是寒心。
尽管有许多无可奈何,但他没有陪着她长大是事实,他们之间的疏远并不是一时几日就能打破的。
“第一,不能让他离你太近。第二,让他自食其力,空泽不收留废物。第三,你要确保他没有异心,一旦有,必得立诛之。”
说到最后,他对应怜一贯只余温柔的面上,落下一片寒霜。
看了眼面色不变的应怜,见她并没有抵抗甚至厌恶之色,他心里安定了些许。
只要她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看重墨鲛,那他总有办法让她彻底断了对那墨鲛的感情。
墨鲛到底是祸患,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对此放松警惕。
“若是到时候你动不了手,为父会亲自动手。”
“绝不手软。”他也语气多了些凌厉。
现在的两人,不像是父女,倒更像是君臣。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的应怜虽没有未来那般成熟稳重,但到底明白君主之忧。
在是她父亲的同时,他更是一个君主,自然要对空泽万千生灵族类负责。
执意留下夙虞,算是她身为空泽公主任性的行为。
“我定当谨记。”
“若是他有异心,我不会心软。”
她无波无澜地陈述着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她将夙虞视作最好的朋友,也确实对他有着不可轻易磨灭的感情。毕竟那么长时间的陪伴,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但若是他背叛了她,她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心脏。
那是她的底线,背叛之人,绝不可被原谅。
这是应苍第一次较为深切地看清了些应怜,她并非他原先所想那般天真,相反,她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果断却又不冷酷。
那是历届境主都缺失的。
……
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夜空已是星斗一片。
刚踏进门,朝水缸望去,她就看到了晃荡的水波,以及尾鳍翻飞的黑鱼。
很明显,他在她靠近殿门的一瞬间就感知到了她。
关上门,她跨步走进殿内,坐到桌子旁。
忙了大半天,她有些疲倦地扒在桌子上,环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目光却透过清澈的水,落在黑鱼身上。
见他原本满是血口的皮肤愈合,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硬莲,怎么样?”
自她走出这殿宇,他的心如被揪紧,一直惴惴。此刻,那不安攀升到了极致。
哪怕知道自己不配留在她身边,但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再回到从前暗无天日的深水域,以及没有一丝温度的生活。
察觉到他黯淡的情绪,应怜扬起嘴角,勾出个轻松又不乏抚慰的笑。
“别担心,我已经说服父亲留下你了。”
没等他放松下一口气,她又道:“但是,你得遵守些规则。”
她把“条件”说成了“规则”,这样,仅仅是在维护他被踩得稀碎却又坚硬异常的自尊心。
果然,夙虞闻言心里放松了不少。
他虽然是条被“放逐”的墨鲛,但也知道大宫殿里规矩多。
“好。”看着她可爱的脸蛋,他想也没想,一声应下。
硬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决不会骗他的。
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立直了腰板,面上多了些严肃之色。
婴儿肥未消的包子脸因着这不太相符的神色,多了些反差萌,让她看起来更加可爱。
“第一,你要学会独立,嗯……就是你要通过自己的能力在这宫内存活下去。”
知道他脑中的知识少得可怜,怕他听不懂,她善意地用白话去解释。
夙虞学着她那样,严肃地点点头。
这个他懂,他最擅长的,就是去捡其他鲛类遗落的珠珠。
现在也一样,他也可以靠着自己捡珠珠的能力去过活。
显然,没见过世面的傻鱼误解了她的意思,还想着靠“捡破烂”存活。
以为夙虞是真的懂了,应怜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还有呢?”
“第二,你对我不能有异心。”
“就是……”
一时间想不到最精确的词,她顿下了话语。
忠诚?
是对朋友间的诚恳。
但现在身份使然,她总觉得用这个词,会将他贬低一等,就像他是她的奴仆一样。
“就是你要永远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一直看重我,不能对我撒谎,不能伤害我。”
她以为,这是他能轻易理解的。
夙虞偏了偏头,似懂非懂。
这个规则好简单。
他只有硬莲一个朋友,也只会视她为最重要的人,他们当然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当然,前提是他的感情没有变质。
“我只喜欢硬莲。”他换了一种方式来回答,稚嫩的嗓音舒缓轻快。
他没有说“最喜欢”这三个字,因为在他的心里,不会再有人能在他心头留下什么。
他的世界其实很简单,除去漆黑似墨的深水区,就只有一个能照亮他世界的硬莲。
“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你以后背叛了我,后果……”
“不会的!”
他在水里翻滚了一圈,清透的尾扇如布翻卷,那是明显的愉悦与坚定。
应怜看着傻了吧唧的鱼,没忍住轻笑一声。
还真是只傻鱼啊。
“还有吗?”急于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他有些急切。
“第三,也是最后一点,你得和我保持距离。”
为什么将这一点放在最后来说呢?因为她觉得这一点最不重要,也很容易做到。
但这对于夙虞而言,才是最难以遵守的一个规则。
他本就是因为应怜才想留在这儿的,若是要和她保持距离,那和从前孤独一鱼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这个‘距离’大概是多远?”他的声音沉闷下来,渲染低落。
他以为的保持距离,是不能见面的那种。
闻言,应怜歪头想了想。
确实,父亲只说保持距离,又没说要保持多远的距离。
“那就,保持两步远的距离吧。”
朋友,而且还是异性朋友,这个距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