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郡的一切当然全在嬴政的掌控之中，虽然消息有些滞后，但这个年代交通条件也只能如此。
张柏一行一到咸阳立刻就受到了嬴政的亲切接见，这是张柏始料不及的。
他以前没接触过嬴政，对咸阳之行和嬴政这个人的预估都是建立在小白这个妖孽之上。
张柏本就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智者，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名头也不会如此默默无闻。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学术思想不合适大范围传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在这个年代已经广泛被统治者们所接受。
从小白这个儿子身上，张柏对嬴政的估计无限拔高和夸大。
阴谋家，远胜自己的阴谋家！
这是张柏对嬴政的猜测……
然后嬴政这个二十三岁的秦王完全不是张柏想象中的那样……
这个秦王给人的感觉是大气蓬勃而不是蝇营狗苟。
简单接见之后，嬴政单独留下了张柏。
“郡守府守卫森严，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的？”嬴政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弄的张柏有点措手不及。
“一个装满石子的瓶子还可以继续往里面放沙子，”张柏没有忘记这次来咸阳的目的，发现嬴政没有敌意就开始淡定的开始装逼，“再添了沙子之后，还可以继续往里面添水……”
“嗯……”嬴政赞同的点点头。
“庶民的力量就像水一样，”张柏微微低头拱手，“无孔不入、无所而不能……”
“自夏朝始，国君全都是自上而下的治理国家，”嬴政思索了片刻继续提问，“比如我大秦的三公九卿、中央而地方……”
张柏恭敬的跪坐在那里，袍子上的补丁内敛而又醒目。
“庶民的力量既然如此强大，那为何诸多贤君都没有自下而上的治理国家呢？”嬴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三公九卿中央而地方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张柏微笑着看着嬴政，“做大王的国土广大而子民众多，想要掌握庶民的力量反而是舍本逐末。毕竟精力有限，直接掌控庶民反而不如通过官僚机构治理天下效率更高……”
“那朝廷现有的体系与你的体系有什么区别呢？”嬴政想了想继续问道，“按照你的说法，即便是你的体系想要掌控更多的庶民也需要通过内部官僚体系。庶民的越多，需要的官僚就越多……”
“大王，这里面其实是有根本的区别的……”张柏想了想回答道，“大王、三公九卿、郡长官、县长官乃至庶民，这一整套体系下来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目标，而天道组织自我而始到最外围的成员都有一个统一的目标，所有人都是为这个目标凝聚在一起……”
“哦？”嬴政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柏。
“至少表面上目标是一致的……”张柏毫不尴尬，他从来没想过能瞒过统治阶级顶尖位置的秦王。
嬴政抿着嘴不说话，等着张柏继续。
“其实这也不算是欺瞒，”张柏说的头头是道，“智慧始终是有区别的，你不可能期望所有人都读懂天道……”
“嗯，精辟！”嬴政点点头，“上智知道这世间万物运行的道理，下愚则只需要知道如何做事就可以了。”
“大王英明，”张柏啧啧称赞道，“但就是这些微的区别在各个环节的放大之下得到的结果就天差地别……”
“比如天道军？”嬴政兴致勃勃的求教。
“对，天道军就是一个例子……”张柏侃侃而谈，“天道军的装备、训练远远比不上正规军，即便和冯家私军相比也差很多，就是因为信念的力量再加上稍微的引导就能发挥出如此的战斗力。”
“孤也听说了，一千人对一万三千人还打出了一比三的战损……”嬴政一脸艳羡，“你就以天道军为例具体说说……”
“大王，”张柏大胆的抬起头凝视了嬴政半晌，“大王认为秦国为何百年间几乎战无不胜？”
“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嬴政没有说历代秦王英明的废话，“如果单纯从秦军战斗力分析不考虑后勤等因素的话，就是因为军功爵位制度！”
“对！”张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个秦王真的很清醒。
“是个人都想吃饱穿暖生活的更好，”张柏开始详细分析，“秦军是为了爵位为了家人生活的更好而战，而六国的军队是为了那一点口粮和国君而战。一个是为自己一个是为他人战斗意志自然天差地别。”
嬴政点点头，这道理他懂。
“但战斗意志的极致不是利己，”张柏字斟句酌的说道，“更高的层次是超越利己。”
嬴政面露思索。
“因为以利己为动力的话，士兵们的前提是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生存……”张柏顿了一顿给嬴政消化的时间。
“疯子相对于普通人就是忘我，所以一个疯子要好几个普通人才能制服……”嬴政的回答让张柏很是惊讶，这个秦王太聪明了。
“乞活军就是这个理念……”嬴政没有继续展开，“所以天道军的秘诀就是把他们训练成疯子！”
“对也不对，”张柏努力忘掉惊讶，面带得色的说道，“他们并没有疯，我们只是改变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当然，大王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他们已经疯了！”
“而且，”张柏凝视着嬴政一字一句的说道，“这种疯狂我们可以批量的生产！”
“你的天道军是以反秦为核心思想凝聚的……”嬴政顿了一下。
“剑刺向谁不看手，而是看大脑……”张柏伸出枯瘦的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孤信……”嬴政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
“老夫六十有五，无儿无女，惟愿验证一生所学……”张柏拱手为礼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屁股撅得高高。
“老先生不要回上党了，就留在咸阳。”嬴政明白张柏是表明自己没有私心也没有私利要追逐，那破袍子的补丁就是证明。
“孤拜老先生为客卿加太傅衔，平日议政闲时教导孤的公子们……”嬴政顿了顿，看了看张柏撅的高高的屁股，挖起小白的墙角毫不手软。
张柏没说话，屁股还是撅得那么高。
这就是表示拒绝了……
嬴政皱皱眉头刚要说话。
“老夫在上党与公子小白一席话受益匪浅，”张柏抬起头诚恳的看着嬴政，“惟愿有机会日夜请教完善本门学说，还请大王成全！”
“嗯？”嬴政皱着眉头看着张柏，张柏目光毫不躲闪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