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章台宫。
刚刚升任廷尉的李斯默不作声的看着恒齮与昌平君、昌文君熊氏兄弟争论明年伐赵的细节。同样隔岸观火的还有与自己老上司、刚刚升任御使大夫王绾同样历经四朝的老滑头王翦。嗯，还有杨端和，我们可以当他不存在。
事实上，李斯与王翦都不赞同先伐赵。区别在于李斯说出了自己先灭韩的观点，而王翦却默认了恒齮的观点。其实满朝辅弼包括恒齮都明白伐赵时机并不成熟。但当大王怀着对邯郸的刻骨仇恨，问恒齮伐赵胜算的时候，老将恒齮还是选择了妥协。在他看来，赵国廉颇之后再无良将，先伐赵无非是打的艰难些、多损伤些将士性命，没必要扫大王的兴。
打仗是将军的事，后勤却是丞相的事。恒齮认为至少需要五十万大军才稳妥，而右相昌平君熊启却表示无论如何不能保障五十万大军长期所需。
此次伐赵战略目标不是夺取几座城池，而是灭国之战。再骄傲的将军也不会认为短时间能够灭赵，而秦国的后勤根本无法保障三到五年的举国之战。
李斯很看不起依靠裙带上位的熊氏兄弟。对，不但包括芈夫人的父亲熊启，还有她的叔叔昌文君熊完。如果自己做丞相，呵呵，支撑个六七年还是没问题。
但是李斯能出头吗？肯定不能！
逐客令的影响刚刚消除，李斯自己又是嬴政火速提拔的大臣。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的要死就等他犯错。多死些将士如何？战败又如何？李斯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官位和名声！
多半要战败，李斯越看熊启越觉得此次必败，老滑头王翦肯定也这么想。不过王翦更不会说话，因为恒齮倒下了，上将军才有他的份儿。
史上两大极端利己主义者始祖惺惺相惜、相对而笑。边上站着心怀鬼胎的尉缭，恒齮、熊氏兄弟争论出结果就该他上场了。
“绝对不可能！赵国不算边军还有三十万军队，我秦攻赵守，昌文君只肯给我二十万太少了？”恒齮连连摇头，攻方比守方兵还少，那打毛线啊！
“我知道赵军数量很大，但是我秦军英勇，将军你又用兵如神，这仗还是有的打的。如果按照将军说的五十万大军，将军有把握一年之内灭赵的家，启定不推脱。但是……”熊启面有难色，五十万军队打了三五年，咱都得喝风。
“秦赵世仇，赵人抵抗必烈。我知道昌平君难处，也相信昌平君一定能保障周全。五十万、三年肯定是不能少的！赵国面临灭国之祸定会调回边军，那可是三十万惯战之卒。”恒齮苦口婆心。
二十万打三十万就算打的过，再来三十万边军……老子辛辛苦苦才混成军方第一人，没事打什么必败之仗？
“三十万、三年。若战事不谐，孤再给你二十万。不，四十万！我大秦带甲百万何惧之有？”嬴政打断俩人争论，俩人都有实际困难，不是相互推诿。秦国不缺精兵猛将，缺的是后勤补给。
“昌平君，怎么样？”嬴政首先征求昌平君意见，毕竟他负责后勤，兵甲、粮食、民夫又不能凭空变出来。
“诺！”昌平君面带坚毅允诺。毕竟他的心理预期就是三十万、三年。
“恒齮？”嬴政看着恒齮。
三十万打三十万，费点劲啊！
“恒齮必不负大王所托！”恒齮一咬牙应了下来，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别无选择。
“孤使国尉说服赵王伐燕，等赵燕之战正酣将军再出兵。”嬴政明白恒齮的难处，温言抚慰。
“这样的话，恒齮有八成胜算！”恒齮长吁口气，这还差不多。
王翦看着如释重负的恒齮心中暗笑。八成？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这次八成要完蛋！熊家哥俩多熊你不知道？
“国尉缭入秦尚短恐怕赵王起疑心，不如送个公子为质则此行必成！”不等尉缭说话，昌平君抢先试探嬴政心思。为质？除了小白还有谁，他最大也才九岁！
好啊，这就想借刀杀人替你外孙踢开石头？我与我爹都是质子，今天你又要送小白去当质子？我们爷仨当质子有传承吗？嬴政大怒，横眉正要训斥。
“我兄大谬！”昌文君看嬴政要发火，按计划抢在他之前开火，横眉怒目怒斥乃兄，“现在秦强而赵弱，国尉国士无双此行必成！赵王多疑，送质子必弄巧成拙！公子小白年方九岁，兄何以置其于险地！”
什么情况？除了恒齮还在思考攻赵，其余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哥俩表演。
“启出此策也是无奈之举，我大秦拿不出那么多粮草辎重。但是启确实思虑不周，送质确实容易弄巧成拙，公子可以作为副使。赵王见公子随行，必不疑有他！请大王明鉴！”熊启深施一礼。
熊启说的也不无道理，嬴政也在国事与私情中间摇摆。只是出使，应该没问题吧？
“不可！公子年纪还小，怎么能受得了如此颠沛流离之苦？完愿意替公子去，以策万全！”熊完锵锵而言，身影莫名的高大。自己给自己演技打了个满分……
“公子年幼，所以赵王才不会见疑，你去何用？”熊启瞠目怒斥。
“兄长送公子入险境，不怕芸芸众口说我芈氏暗室亏心吗！”熊完丝毫不让。
“为国家计我王族何惜此身？启今日立誓，若赵王对公子不利，启愿批发殉葬！”熊启一副忠臣被冤枉的表情立下军令状，也把嬴政推到了墙角。今天，即使他不愿意，也不能阻止小白入赵了。
李斯暗自思量，为何熊氏定要置小白于险地？抬头刚好看见王翦同样疑惑的眼神。
嬴政同样疑惑？莫非错怪熊家兄弟了，发此毒誓莫非真的只是为国着想？
只有尉缭明白前因后果。真被小师弟猜中了，他们要刺杀！不是赵王弄死的，不就不违誓言了？
“国尉，你的意见呢？”嬴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阴谋，自己又不好推脱，只好把皮球踢给了尉缭。
“缭必不辱使命，不必公子相随！”尉缭也是老狐狸。看今天形势，小白是非去不可了。自己不如摘个干净。
嬴政微笑，尉缭是个好同志。
“启愿随国尉入赵！”熊启看事情要黄，赶紧加码。嬴政能让他去吗？他去了谁做战争准备？
嬴政皱眉，熊启一副心中无私一心为国的做派。
“大兄糊涂！秦赵国战在即，大兄如何走的开？不如传公子来，让他自己做主！”熊完补上最后一刀！
小白你去不去？
去了要你的命！
不去，贪生怕死罔顾国事的帽子就戴牢了！
“斯有一计！”投机分子李斯插嘴。
众人都盯着李斯，你小子能有啥办法？
“公子年幼，养在深宫认识的人也不多。斯有一子叫由，年龄与公子相仿，可假冒公子使赵！”李斯一副忠肝义胆，实际心头已有定计。
芈氏要弄死的是小白，不是李由。儿子替小白出使一点危险都没有，立功又为君分忧。何乐而不为？
王翦看着李斯惺惺相惜，自己刚要开口让孙儿王离如此，却被李斯抢了先。
嬴政有点犹豫，如此处理此事正如掩耳盗铃，日后虽可胡赖但毕竟不美。作为秦王，小白应该去；作为父亲，小白一定不能去。想起小白柔弱的身躯，嬴政正要咬牙答应李斯建言。
“大王，缭必保公子周全！”尉缭见事不妙赶紧插言，必字咬的很重，双眼直直的盯着嬴政。
嬴政疑惑的盯着尉缭，尉缭回以坚定的眼神。
“传小白！”嬴政最终选择相信尉缭。毕竟他是小白的师傅，与小白休戚与共。如今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李斯客观公正的的给小白讲解了来龙去脉，然后等着这小孩推拒，自己儿子李由的功劳就到手了。
没想到的是……
“小白愿往！”小白一脸视死如归，“右相不必为小白担保！为国家计我王族何惜此身？”
我尼玛，这什么情况？全世界人只有尉缭了解全部事实，其他人都忍不住对小白的钦佩之情，连熊家兄弟都不例外！王族还有这样的傻逼呢？
“缭必保公子周全！”尉缭适时出场捧哏。
嬴政静静的看着九岁的小白，眼睛忍不住发酸……
良久。
“着郎中令蒙恬领郎将八百护国尉缭、公子小白入赵！”嬴政挥袖而去。
至此，史上最豪华使赵团队名单尘埃落定。一个三公、一个九卿外加秦王庶长子。
“把说赵伐燕的消息透漏给燕丹，听说他手下豪侠死士众多……”阴暗的宫殿中传来华阳太后冷冰冰的声音。
“诺！”熊启、熊完跪伏应诺。
“你就这么恨阿母吗？就这么恨阿母吗？”高章宫里赵姬披头散发怒斥嬴政。
“阿母……”嬴政低头劝解。
“阿母就剩下小白了，就剩下小白啦！”赵姬涕泪直流。
“阿母，尉缭保小白无恙！”嬴政多年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说话这么没底气。
“你想阿母死是吧，别让小白去，阿母这就死，这就死……”赵姬小声哀求，嬴政心如刀割。
“阿母何至于此？孤这就收回成命！”嬴政下定决心。
小白会后与尉缭商量了下细节，刚回高章宫就看到这一幕。
“父亲且慢！”小白连忙打断嬴政。
“祖母，我师尉缭乃当代鬼谷子。鬼谷门人神鬼莫测，小白此去必有惊无险！”小白跪坐在赵姬身边小声劝慰，“鬼谷子知道吧，商君、苏秦、张仪、孙膑、庞涓皆乃鬼谷门下！”
“当真？”赵姬不学无术，小白说的这些人一个都不知道。
“千真万确！祖母邯郸有何仇人，孙儿带他们首级回来！”小白信心满满的安慰赵姬。嬴政心中暗叹，这孩子太懂事了。
“祖母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小白平安……”赵姬看小白信心满满也破涕而笑。
小白送嬴政到殿外，嬴政咬着嘴唇重重的拍了拍小白的肩膀。
“父亲勿忧，我乃嬴政之子，天下第二美男子，此去必马到功成！”小白攥着小拳头安慰嬴政。
“嗯、嗯，为父等着我儿凯旋！”嬴政捏了捏小白肩膀，转身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