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面对曲游的诘问,锦沅紧紧抿着薄唇,无法回答。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的诡异,孟莹莹小心翼翼地出声:“殿下……您……”
话没说完,就被曲游冷刀子似的眼风一扫而过。曲游一把握住锦沅的胳膊,绕过孟莹莹,一路走出碧水宫。
碧水宫外就是怪石嶙峋的假山。锦沅背靠着假山,耳边是潺潺流水声,曲游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曲游握着她小臂的手指紧了又松,掌心隔着一层薄衫都能感觉到少女温热的皮肤,几乎要沁出汗来。
她的手臂纤细,身形单薄文秀。
曲游仗着锦沅此时正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脸,一双眼睛近乎痴迷的在她身上流连。
衣裙素净出尘,五官精致明艳,发间簪着一堆青玉步摇,珠玉流苏盈盈垂下,更显得肤白胜雪,秀色可餐。
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曲游收回到身后,藏在领口里的喉结滚了滚:“你方才是知道孟莹莹想做什么,是不是?”
他的情绪掩饰的太好,以至于在锦沅听起来,和审问没什么区别。
锦沅呼吸一滞,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承认了:“……是。”
曲游眸子倏地一凝:“你看见我来,是想自己掉进荷塘里。”
这话实在不留情面,锦沅被逼问的眼角通红,曲游却像没看到似的,虚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用力。
他进前一步,两人贴的更近。
曲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锦沅,你是想尝尝落水的滋味吗?”他的语气又缓又平,呼吸温热湿润,扑在锦沅的耳畔,小巧白嫩的耳垂霎时变红。
锦沅心口揣了兔子似的跳,想往后退,强忍着没有动作,她踮起脚尖去看曲游的眼睛:“殿下,你觉得我恶毒,是吗?”
曲游看着她,不知为何竟想起从前有人进献给他的一株朱红色的西府海棠。
和其他品种的海棠花不同的是,西府海棠香而艳,娇媚如美人点脂,又如晓天明霞。
东宫里的花匠说那是上品中的上品。
可曲游并不喜欢这些娇气的花花草草,无论名贵与否,全扔给花匠婢女养着。
惟有那株海棠,他到现在还有印象。
如今正值早春三月,并非海棠花期,可眼前这一朵最明媚绝色的,已经在他心口盛放。
锦沅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沉默不答,还以为是动了怒,她跟着再小声乞求:“殿下,我没有心肠坏,您相信我吗?”
曲游顿了顿,最终松开了手指,克制地垂在身侧:“你走吧。”
锦沅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偏头去看——墨色衣角,是曲淮。锦沅下意识地站到曲游的身后,他的肩膀宽阔结实,几乎把锦沅的小半张脸都挡住。
曲淮先朝曲游揖了一礼,才笑道:“合宫都找不到阿沅,原来是在这躲清闲。”
曲游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锦沅道:“四皇子,男女大防,你还是不要叫的这么亲密惹人误会吧。”
曲淮听了这话也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仍旧翩翩有礼,他声音里含着笑:“是——启蕴郡主。”
他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童,暧昧又亲近。
锦沅不适地拧眉,想说什么又被曲淮打断。
“还有半个多月就是春猎,往年你最积极。”曲淮道,“可冬天你生了一场病,我怕你如今体弱,到时候玩不痛快,便想着先带你去别苑先玩一玩。”
锦沅注意到她的手里握着一块精巧的黑木令牌,那是专供圣驾游猎的别苑通行令牌,如今曲淮拿着,想必是已经和皇上求了恩典。
锦沅根本不想再和曲淮扯上半点关系,当机立断拒绝道:“多谢四皇子美意,我并不想去。”
她朝曲游和曲淮先后行了礼:“锦沅告退。”
在看见曲淮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她越过两人想回到碧水宫去,却迎面撞上了孟莹莹。
孟莹莹叫住她:“锦沅!”
锦沅没半点耐心,她冷冷地睨她一眼,没有停留,径直走了。孟莹莹又被忽视,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使劲跺了跺脚:“混账!竟然敢这么对我!”
曲游和曲淮也跟着走出假山,一前一后。
孟莹莹顾不得别的,连忙迎过来:“殿下——”
曲游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她,冷冰冰的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说:“孟小姐,孤王劝你安分一点,更别牵连你的父亲。”
他说的不咸不淡,可字里行间蓄满了寒意,孟莹莹含着泪,似乎是不敢相信太子殿下竟会如此待他。
她想分辩,想哭诉,可曲游没给她一点机会,眨眼间就进了碧水宫。
孟莹莹手中的绢帕被她自己揉的乱七八糟,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含着泪花,曲淮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整洁的手帕递给她。
“孟小姐,皇兄眼下心情不佳,你不必往心里去。”
孟莹莹仰起脸,认出他是方才宴会上坐在太子身边的四皇子:“多,多谢殿下安慰。”
曲淮温和一笑:“不必多礼,孟将军是我曲朝的肱骨,本王向来敬佩。”
听人夸奖自己的父亲,孟莹莹有些得意,可再一想到太子刚才的话,她又强按下了上扬的唇角。
曲淮说:“孟小姐既然怕惹了皇兄不快,不如改日再向他赔罪道歉。皇兄仁善,不会和姑娘家计较。”
孟莹莹不敢相信:“是吗?殿下没有骗我?”
曲淮摊开手心,露出里面的令牌:“这是皇家别苑的令牌,皇兄方才还说过两日想去走走。若是小姐不信,本王就给孟小姐也发个帖子,你到时候亲自问他如何?”
孟莹莹眸光倏地一亮,急切道:“那可说好了!”
曲淮并没有计较她的语气,唇角轻轻一勾:“自然。”
*
三日后,渝南王府。
锦沅撕碎手里第三封帖子。曲淮好像听不明白人话一样,她分明已明确说过不会去别苑,他还是日日送帖子到渝南王府。
在别人眼里,曲淮还是渝南王府的恩人,去年渝南王被人诬陷谋逆,只有曲淮坚持向皇上觐言。
连锦程都看不过眼,今天这第三封帖子是他亲手送过来的。
锦沅却连看都没看就撕碎了,锦程想拦,却被锦沅斜睨了一眼:“哥,你想说什么?”
锦程自小就知道妹妹有自己的注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弃了劝说的想法:“我什么都不想说了。阿沅,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送走锦程后,锦沅直接扬了手里的碎片。
“芳苓!”她唤道,“趁着父王还没回府,出门逛逛。”
不知是出去什么微妙的心里,锦沅这回特意避开了之前遇到曲游的凌江楼,换了一身男装,到乐舞坊听曲。
一楼进门处有一个宽敞的舞台,四周挂着轻薄柔软的纱,有几个打扮清凉的姑娘在台上跳舞。台下围坐了一圈观众,有的兴致勃勃赏曲看舞,有的还时不时往台上扔碎银子。
锦沅拿扇子遮着脸,小声和芳苓嘀咕:“不是这里面的姑娘只卖艺吗?我看着不像。”
芳苓自小跟在她身边,早就习惯了她的大胆,也悄声回:“我看着也不像。”
舞台上细微悠长的琴音突然生硬变调,像是从草长莺飞的江南瞬间转到铁马金戈的塞外,柔软的薄纱被人撩起,穿着金色胡裙的舞女裹着面纱款款迎上前来。
锦沅寻了个好位置坐下,她随便叫住一个伙计,哑着嗓子吩咐:“要两壶梨花白,不要温,要冷酒。”
伙计点头应下,旁边又插进来一道男声:“和这位小公子一样,给我也来一壶梨花白。”
锦沅转脸去看,发现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两人之间隔着一方矮几,上面摆着些果脯、糕点等吃食,有一盘酸杏干已经被吃的见了底。
锦沅只闻着就舌根生津,对面的公子看她这模样,爽朗一笑,手指托住盘底,往锦沅这边推了推:“小公子,尝尝?”
“不必了。”锦沅注意到他的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习武握弓留下的痕迹。犹豫一瞬,还是拒绝了。
那公子也不介意,又捏了一个放进嘴里,自我介绍道:“在下唐修齐,今日和公子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他的声音清澈好听,衣着平整干净,即便是在喧喧闹闹的乐舞坊,依旧让人心生好感。
锦沅胡编了一个姓名:“程沅。”
伙计端着托盘给两人上酒,唐修齐给自己和锦沅各斟了一杯:“小公子,在下敬你。”
他一手扶袖,一手执备,手肘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饮酒的礼节分毫不差。
这是世家子弟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教养,锦沅眯了眯眼睛,跟着喝光了杯中酒。
唐修齐……
从前好像没听过京中有哪家的公子叫这个名字。看他相貌气质皆不逊色,该很有名才对啊,会是谁呢?
锦沅半垂着眼睛仔细思索,唐修齐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狡黠一笑:“你对我好奇,想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锦沅握着杯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唐修齐接着道:“那不如你先说说你的身份,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