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1 / 1)

容昭面色冷凝,眼中尽是戾气,还有控制不住的怀疑,嗓音仿佛温柔耳语,却让人觉得危险重重。

“刚才那个人的死相,你没看清?”

祝子翎被他掐着下巴,禁锢在怀里,本有些不满地皱眉,听见容昭的话却是一怔。

他就想问这个?

祝子翎看着容昭黑曜石般的墨色眼瞳,心想这人简直大惊小怪,说好的所谓杀人不眨眼的暴君,难道不该更惨的死亡现场也不放在眼里吗?

祝子翎语气平常:“我看清了呀。”

刚才那人的死相算什么,比起末世里活活被丧尸啃得开膛破肚,缺胳膊少腿、没了半张脸的那些人,可以说非常体面了。

哪里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还浪费了他的美食。

再说那个仆人一路上叽叽歪歪的,明显不怀好意,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下人,多半是别人安插进来有所图谋的。那容昭动手把人杀了不是很正常么?杀了就杀了呗。

他也就是让人带了个路,跟对方又不熟,这人还挺看不起的他呢,他犯不着因为这么个人死了就感同身受,担惊受怕吧?

祝子翎觉得容昭真是小题大做。

容昭闻言眯了眯眼:“那你就不害怕?”

祝子翎神色不变,眨了眨眼睛。

虽然容昭凶名之盛,几乎没人不害怕,但他还真怕不起来。

跟其他人不同,祝子翎并不觉得容昭真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大恶人。

虽然在他的记忆里,容昭登基称帝后,天下人也还是都说他暴虐不仁。但对祝子翎来说,因为厉王登上了皇位,他继母的娘家,支持二皇子誉王的孝文伯府垮了台。

生母早逝的祝子翎原本一直被继母胡氏和对方生的儿子祝子臻打压欺凌,而他那个尚书爹祝瑞鸿则是偏向胡氏,几乎从未管过他。

但容昭成了新帝后,情况就变了。

祝瑞鸿这人表面清高实则势利,当年考中了探花便开始不满祝子翎商户出身的生母宁琬,如今胡氏娘家惹了新帝的厌恶,祝瑞鸿自然也就冷淡了胡氏乃至祝子臻,转而对祝子翎和颜悦色了起来。

胡氏因娘家获罪忧心,又不再为祝瑞鸿所喜,自顾不暇,没法再欺压祝子翎,让他日子好过了不少。

不仅如此,之后没两年,新帝查出祝瑞鸿犯了一桩大案。

祝瑞鸿被斩首,家眷等人流放,祝子翎却莫明被放了一马,还拿到了尚书府剩下的家财。

祝子翎当时便觉得那祝府处处都恶心,包括假模假样的祝瑞鸿,一直想着要脱离出去独自生活,只是始终困难重重无法成行。倒是恰好借着此事,成功摆脱了祝家那些人,换了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祝子翎其实也很纳闷容昭为什么唯独赦免了他一个,不过不管怎么说,对方算是帮他实现了愿望,而且拿着祝家的家资,比他原本设想的一无所有孤身去外地努力站稳脚跟的情况好太多了,祝子翎自然是有几分感激的,故而对容昭印象并不糟糕。

而且新帝登基后虽然血洗前朝后宫,抄了许多人的家,不过在祝子翎看来,那些被新帝动刀的大臣,诸如祝瑞鸿,大多都是罪有应得。

而且容昭对百姓并无什么残暴之举,祝子翎在民间没有看到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官员反而因为害怕新帝更加勤勉廉洁了。边疆安定,百业俱兴……

虽然时不时就会听说又有谁谁谁触怒皇帝被杀了,但那些学子们老是嚷嚷着暴君不贤有伤国祚之类的话,容昭也没把他们怎么样……

因此在祝子翎的印象里,容昭便始终不是一个坏皇帝,也不是一个会草菅人命的坏人。

只不过是名头可怕罢了,实际上根本很手软。

就比如现在,虽然容昭看起来样子挺吓人的,但祝子翎根本没感觉到他的杀气和恶意。

虽然对方把他箍得紧紧的,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祝子翎有些本能的紧绷和不适,但……

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对方看起来好像很想吓到他,不太能接受他竟然不害怕的样子……

祝子翎在容昭的注视下迟疑地想了想,把直接否定的答案咽了回去,慢吞吞地挑了个折中的说法:

“……还好吧。”

容昭:“……”

虽然怀里这具身体还在戒备地紧绷着,但容昭确实没在祝子翎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来,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王妃倒是胆识过人。”容昭收起了方才可怖的神色,淡淡道。

这话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不过祝子翎也无心探究,被人放开后立刻转头,接着便心痛地看到他的鸡汤馄饨果然洒了,其他包子点心也不少滚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祝子翎心疼得直皱眉,忍不住小声哔哔:“这么多好吃的,都给浪费了……”

容昭耳朵捕捉到这一句,眉梢微动,王向和却是笑着说道:“王妃不必担心这个,这些脏了的过一过水,自有下人们吃,不会白白扔了的。”

祝子翎:“……”但是我还没有吃饱啊。

其实祝子翎饱是饱了的,只不过他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吃,非要撑到彻底塞不下去才愿意停罢了。

祝子翎脸上的神色太明显,容昭盯着他看了片刻,起身说道:“不早了,备车进宫吧。”

眼看着容昭走了,王向和也叫人来打扫收拾,没有再续餐的意思,祝子翎只好也到此为止,失望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没想到上了马车后,里面的小桌上竟还摆了不少的好吃的。

摆了六个一盘的金丝豆沙饼,上面金丝勾的图案惟妙惟肖。精致的小炉子还温着洒了翠绿葱花的虾仁鸡蛋羹,随着马车前行轻微晃动,看起来越发诱人。

旁边一碗五颜六色的各式丸子,加上一碟已经剥好了壳的花生瓜子零嘴拼盘。还有一壶热腾腾的大红袍,清香伴着热气阵阵扑鼻。

祝子翎顿时又一下子高兴起来。

“王爷,这些我能吃吗?”祝子翎说话的尾音又开始飘了。

容昭倚在窗边,看了祝子翎片刻后转过头,视线移向窗外,淡淡地应了一声:“吃吧。”

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进着,祝子翎开开心心地吃了一个金丝豆沙饼,又嚼了两个丸子,嘬了一口鸡蛋羹,舒服得直叹气。

不过见容昭始终一口未动,祝子翎不由感觉有几分不好意思。

按理来说,这些东西都该是给容昭准备的,结果现在看起来要全进他的肚子了。

当然,就算不好意思,该吃还是要吃。祝子翎不仅吃,还要再给容昭提要求。

“王爷,能让我带来的小厮周生继续跟在我身边服侍吗?其他人我用不惯。”祝子翎咽下嘴里的鲜美虾仁,想起来随口问道。

容昭抬眸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祝子翎这才感觉到对方似乎心情很差,刚才“恐吓”他的时候都不是这样。

祝子翎疑惑了一下之后,很快意识到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容昭与皇帝皇后关系都很糟糕,登基后还有过他弑父登上皇位的传闻,皇后更是在容昭夺位成功没多久后就自缢身亡,显然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

说起来,容昭跟他的身世还有点像。本来都是元配嫡子,但刚出生生母便因难产逝世,不为父亲所喜,又与后母不睦,处境都不算好。

不过容昭大概比他还要更难一些,毕竟皇家的争斗总是更加残酷。而且与容昭不睦的“后母”不止如今的继后蒋皇后一个,其他的韦贵妃等人也都可能对容昭下毒手。毕竟她们若指望自己的儿子即位,容昭这个元后嫡子就是一块极大的绊脚石。

祝子翎代入自己想了一下,便难怪容昭要去宫里就心情不好了。

他曾经也是连呆在祝府里都觉得恶心。

虽说如今经历过末世后,祝子翎已经不再怎么把那些人看在眼里,也懒得主动报复,只想着把那尚书府当个食物供应处,等着那些人自食恶果就行。

但接下赐婚的圣旨时,祝子翎发现自己蹭上容昭这张更值钱饭票的同时,还可以提前远离胡氏等人,不用再看他们那副嘴脸,也依旧觉得是这一桩大好事,当场就喜不自胜,把来宣旨的人看得一脸古怪,以为他是怒极反笑、悲极生乐,要么干脆就是失心疯了。

容昭和皇帝皇后关系都不怎么样,这次进宫他肯定也没什么好待遇。不过他毕竟是皇帝亲自赐婚的王妃,应该也不会一开始就对他多为难,不然那就是皇帝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果然,进了皇宫,再入紫微殿,当今皇帝永宣帝和继后蒋皇后一同坐在上首,一开始的面色都还算亲切。

“父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容昭带着祝子翎行了个礼,不等皇帝平身便径自站了起来。不光语气敷衍,膝盖更是几乎刚沾上地面就又直了。

祝子翎倒是动作慢吞吞的,没有显得那么无礼,但因为容昭起得太快,也没怎么跪。

永宣帝见此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毕竟早已习惯容昭这样的行事,也懒得多气。

加之还有祝子翎这个“外人”在,永宣帝不愿让人看了笑话,便还摆出了笑脸来,说道:“昭儿终于成婚了,可算是了结朕心中的一桩大事。”

他看向祝子翎,打量了两下,笑道:“厉王妃如今看来倒是比那画像上的还要俊秀几分,难怪昭儿一眼就看中了。”

祝子翎闻言有些意外地抬头,容昭还看过他的画像?是主动挑的他?

难道不是永宣帝想给容昭塞个男妻,正好他那个尚书爹愿意卖儿子,两个人一拍即合吗?

他以为只有自己为了吃才会同意这桩明显不怀好意的婚事,原来容昭还真愿意娶他?

永宣帝看祝子翎面露惊讶,笑着喝了口茶,道:“朕可不会说假话。”

虽说是他先要求容昭必须娶个男妻,容昭才同意了跟祝子翎的婚事,但毕竟是容昭亲口同意的,也确实看了画像,他这么说也并不算假话。

这祝子翎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那要怪便怪“看中”了他的容昭去吧。

任性妄为的厉王看中了人要娶回府,他这个皇帝也没辙,只能顺着厉王的意思赐婚。

除非容昭会跟祝子翎解释真实情况,还要祝子翎愿意相信他,否则祝子翎听了这话心生不满的对象多半只会是容昭。

与他这个赐婚的皇帝无关。

永宣帝算盘打得精妙,却不知祝子翎不仅没有对这桩婚事不满,反而还将其当成了难得的大喜事,闻言抿唇笑了笑,道:“那幸好儿臣长得还不错。”

要不然这等好事就轮不到他了。

祝子翎虽然并没有完全相信皇帝的话,但也觉得其中有几分合理。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容昭可从来没有娶过男妻。

按理说,那一世里永宣帝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可以合情合理剥夺容昭继承权的机会。毕竟容昭确实接连克死克疯了三任未婚妻,年纪大了还没有成婚。而序齿在他后面的五皇子也已经要到了大婚的年纪,若是容昭这个兄长始终未婚,还会耽搁五皇子的婚事。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违背皇子正妃不应为男子的规矩,给容昭赐个男妻也不算太出格,算是情有可原。

但祝子翎记忆里却没发生这样的事。

永宣帝想赐婚却没赐成,那多半应该就是因为容昭没同意,永宣帝也拗不过。

大概在那一世里,他没有进入厉王的赐婚对象候选,于是容昭就谁都没有挑中?

祝子翎想了想,觉得自己猜的应该大致没错。

如果那一世永宣帝意图赐婚也是在这个时候的话,当时他应该还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看着像是说不定不用人克便要自己先死了,自然也就进不了王妃的候选名单。

而这一世,他重生回来后,因为异能的缘故身体好得很快,没几天就活蹦乱跳,这才能碰上这桩前世中未曾有过的意外。

若是他回来的时间点再晚一点,恐怕便也赶不上了。

祝子翎不由又庆幸了下。

他看似模样乖顺,但实际却怕是比容昭还要随性,重生回来后便懒怠遮掩什么,情绪几乎都直接写在脸上。

看见祝子翎竟是一脸庆幸,满腹算计的永宣帝,和一旁听出他把戏,烦躁蹙眉的容昭都愣了。

“……”

容昭想起之前祝子翎一再令他摸不着头脑的种种事迹,神色不由从烦躁转为古怪,有些……幸灾乐祸地瞟了一眼永宣帝。

对方要是用对常人的思维来分析祝子翎,那就等着栽跟头去吧。

蒋皇后这时倒是神情如常,笑着出声道:“你们能如此和睦,那你们父皇和本宫就都放心多了。如今看来,钦天监的测算倒是颇准。只不过……”

蒋皇后说着又拿出了皇后的派头,叮嘱了一句:“昭儿,你年纪不小,如今既已成婚,便也该为子嗣计了。子翎是男子,你也该准备起纳妾留嗣之事才是。”

蒋皇后似是语重心长。

她是当朝左丞相的女儿,育有二皇子誉王容旭,地位十分稳固。

左相如今堪称权倾朝野,但蒋皇后却从未因此而生出什么刁蛮跋扈的性子,反倒向来端庄持重,永远是一副恪守礼制规矩的姿态,打扮也向来端庄克制,让人觉得很有皇后的气度。

蒋皇后虽然在嫔妃中不算受宠,但因为她的家世和德行出众,永宣帝对她还是颇为敬重的,也向来给她面子。

如今这话说得也非常有皇家的规矩,但听到蒋皇后这么说,永宣帝这回却是微微沉下了脸,反而说道:“昭儿还年轻,再说如今他们二人不过新婚燕尔,皇后你这时候提纳妾的事做什么。”

“依朕看,昭儿不应急着纳妾,先让厉王妃多给他压压命格才是。不然想纳妾恐怕也进不了王府的门,”

蒋皇后被皇帝训斥却是并不惊惶,只顿了顿,便淡笑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没有考虑周全。”

容昭见状却是讥笑了一声,“皇后娘娘只要操心父皇的房中事就行,就不用管我了吧?”

蒋皇后笑容一僵,接着便神色无奈,看着就是被顽劣子弟不知好歹顶撞了的好心长辈。

永宣帝则是气得一拍椅背,对容昭怒斥道:“闭嘴!你说的像什么话?!”

“皇后是你的母亲,本就该管你娶妻纳妾的事。再说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早点传宗接代,你这是什么态度?!”

容昭闻言却是轻嗤了一声,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永宣帝,好笑道:“父皇不会觉得,我同意了赐婚,就等于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吧?”

永宣帝不由脸色一阵青白,一时说不出话。

容昭性情古怪,又克妻克母,外家还曾犯下通敌大罪,永宣帝从来都不喜这个儿子,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偏偏当年他听人进言将十二岁的容昭送上战场,本以为就是送容昭去死,谁知却反倒让容昭如今一手握控了西北兵权,军功卓绝,在西北更是声威赫赫,极得军心。

这些年北狄时常犯边,永宣帝并不善战,朝中也无几个大将可用,偏偏容昭武力高强、用兵如神,数次在北狄大军压境下力挽狂澜,成了大启西北的定海神针。

永宣帝得罪不起西北数十万将士,更得罪不起他们拥戴的容昭。因此即便容昭常常无礼于他,永宣帝暂时也只能万般忍耐。

但身为一个皇帝,哪能忍受有人赤|裸裸地把此事点破,更何况这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永宣帝面色涨红,喘了几口粗气,突然拂袖扫掉桌上的茶盏,对容昭怒骂道:“给朕滚出去!”

“是。”

容昭面色不变,十分干脆,礼都不行就转身走了。

走到一半时又突然回头,冷着脸皱眉对祝子翎道:“过来,走了。”

“……”祝子翎默默收回看热闹的视线,跟着容昭出来。

想到永宣帝气成那个样子,虽然对对方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祝子翎也莫明有点同情他了。

皇帝这是何必呢。祝子翎心中唏嘘。

为什么要因为纳妾和子嗣的事跟容昭吵起来。

容昭可是不行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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