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有些耳熟,溪兰烬循声望去,看到片翩飞的紫衣。 是之前在秘境入口帮他说话的少年。 除了紫衣少年外,后面还稀稀拉拉地跟着几个人,看得出彼此之间的生疏,大概都是被传送到这片花海里,和同行的人分开了,不得已暂时结了个伴。 其中还有那个咄咄逼人的黄衫修士,见到溪兰烬和谢拾檀,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又黑了一圈,眼神不善。 溪兰烬瞥了一眼,没把他放心上,和颜悦色地跟紫衣少年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孩子在看清他和谢拾檀的瞬间,眼神亮闪闪的,惊喜莫名:“两位,又碰到了,你们动作也太快了,方才在外面,我本来想问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的。”
溪兰烬微微挑了挑眉。 稀奇,他修为不高,小谢看起来又像个没有灵气的凡人,其他修士对他们避之不及,生怕他们会怎么拖累自己,怎么还有人主动往上凑的? 看出了溪兰烬眼里的似笑非笑,紫衣少年也察觉到自己的行径看起来有点可疑,挠了挠头:“虽然听起来可能会很奇怪,但我这个人吧,很喜欢漂亮的人或物,而且两位看起来十分面善,好似我从前见过的……” 这少年时说得坦坦荡荡的,言语里满是自然而然的欣赏,倒是不见猥琐感。 听到最后,溪兰烬好笑地想,怎么修真世界也有这个句式。 他又打量了几眼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神清澈透亮,有股初出茅庐的莽撞气,不像什么别有用心的东西。 见溪兰烬在打量自己,紫衣少年也深感自己非常可疑,赶紧自报家门:“在下折乐门白玉星,家师江浸月。”
此话一出,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的那些修士脸色瞬间古怪了起来,不断偷瞄过来。 就连脸黑得像锅底的万柏也愣了一下,瞅过来几眼。 溪兰烬记得,在望星城时,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起过,折乐门的掌门江浸月,是当今第一大仙门澹月宗曾经的大弟子,本来前途无限,有望继承澹月宗宗主之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五百多年前忽然叛逃宗门,自立了门户。 不过就算如此,那些人瞅着白玉星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又得启动百科小谢了。 不过人这么多,不方便八卦,溪兰烬把话咽回去,瞥了眼白玉星身后的那群修士:“白道友,在下姓谈……你们是一道的?”
白玉星知道他在问什么,神采飞扬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我们是过来时遇到的,这花海里好像有迷阵,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走一阵子,又会不知不觉地绕回来,古怪得很。”
本来撞见之后,万柏很不乐意跟他们一道,转身就走,但他分明是往西走,白玉星和其他人则是往北走,最后却又撞见了。 简直像堵鬼打墙。 众人能掐算的掐算,会星图的看星图,有罗盘的放罗盘,各显神通,神通全不灵。 白玉星简单扼要地说完,脸垮得更厉害了,隐隐有些悲戚戚的:“我瞒着师尊师兄和我哥偷偷跑来,万一要是折在这里面了,他们都不晓得要来这儿给我收尸……” “……”溪兰烬安慰,“小朋友,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悲观。”
白玉星的情绪说来就来,悲伤地抹着泪花,还不忘回嘴:“你和我一样大。”
溪兰烬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灵魂非常成熟,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方才小谢算过,往外边走行不通的,得向中心处走,才有破解之法,你要和我们一道吗——小谢就是我身边这位。”
面前这俩人乍一看是所有人里最不靠谱的,但白玉星就是觉得他俩很靠谱,修仙之人直觉敏锐,他又一贯大条,跟从本心,赶忙点头:“好啊好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听说过折乐门白玉星的名头,年仅十七就已经筑基巅峰,有望三年内成功结丹。 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人就是白玉星了,所以他们才自发地跟在白玉星身后。 现在白玉星居然要带着这俩人一道? 秘境里危险,自顾尚且不暇,再带个炼气期的废物和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不是给自己拖后腿吗? 万柏抱着手,冷笑一声:“我们一群修士都无法掐算出此地的玄机,一个凡人装模作样,白道友竟然还相信了。”
方才在外面白玉星就看不惯他了,大喇喇道:“你不信关我屁事,走了,各位保重。”
万柏:“……”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白玉星竟然真就随着一个炼气期修士和一个凡人走了,原地纠结了良久。 然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左右他们也算不出该往哪走,试探过多次都会绕回来,还不如跟着修为最高的人一起走,多少也有些保障。 白玉星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溪兰烬就当没看到后面那群人,趁着白玉星自告奋勇,两股战战地提着剑在前开路,他刻意落后一步,扯了扯他和谢拾檀之间的那条绳子,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小声问:“小谢小谢,折乐门的名声很差吗?怎么其他人眼神怪怪的?”
谢拾檀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折乐门与澹月宗积怨颇多。”
江浸月自立门户不过五百年,发展就相当可观了,澹月宗自然不满。 上面的师长们不满,下面的弟子自然也会受影响,觉得江浸月创立折乐门,用的都是从他们澹月宗偷去的功法,私底下都叫折乐门弟子小偷。 折乐门的弟子也不乐意自家宗门被这般污蔑,两派摩擦颇多,年轻弟子在外历练,若是撞上了,少不得要斗一场,折乐门弟子虽然不多,但修为不弱,多年下来,双方也是各有胜负,力争压过对方一头。 这场热闹,修界各方乐此不疲地看了五百年。 溪兰烬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对家吗。”
后面那些修士,大概就像成天刷热搜,忽然看到个正主,有那种反应倒也能理解了。 想了想,他脑中忽然灵机一动,小小声问:“那你知不知道,谢仙尊和他那个师兄的关系怎么样?”
谢拾檀没什么感情:“一般。”
一般? 怎么个一般法? 溪兰烬摸摸下巴,觉得这个“一般”有很多说法,比如听起来似乎不是生死大仇,但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而且这两个仙门之间矛盾如此之大,想必平时也不会有什么接触。 那万一妄生仙尊得知了自己被蹭热度的消息,要来找他麻烦,折乐门岂不是个很好的藏身处,可以带着小谢躲过去? 溪兰烬立刻在心里盘算起来。 谢拾檀:“怎么?”
“小谢,”溪兰烬压低声音,“咱俩有后路啦!”
谢拾檀:“?”
秘境里的天空是混沌的,光线差异不大,看不出白天与黑暗。 但当身体里突然窜出股寒意的时候,溪兰烬就知道,天黑了,寒花的夜生活时间到,又要在他丹田里蹦迪了。 他脚步一顿,面不改色:“我累了,休息会儿吧。”
筑基期的修士也会疲累,需要休息,事实上除了溪兰烬和谢拾檀外,其他人早就疲惫了,只是“最弱”的俩人都还没开口,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停下脚步。 白玉星如蒙大赦,不顾形象,一屁股坐下来:“呼,谈兄啊谈兄,你和这位谢公子,怎么比我还能走呢,可累死我了。”
溪兰烬指尖僵硬起来,已经开始冷得发抖了,抿着唇蹙着眉一时缓不过来,无法回答。 缀在十几步外的其余人见他们仨人停下来了,顿时也松了口气,各自布好防御阵法后,赶紧打坐休息。 溪兰烬唇瓣越抿越紧,身上一阵一阵窜着寒意,让他有种自己半截埋进了雪里的错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秘境里,寒花躁动得格外厉害,体内流动的似乎已经不是血液,而是隆冬冻满坚冰的冰湖下的水。 他艰难地从玉佩里找出件厚实的外袍披上,还是冷,瞄了眼小谢,默默又添了几件衣服,以免自己突然狂性大发,众目睽睽之下扑倒小谢,败坏人家冰清玉洁的名声。 谢拾檀注意到他今晚格外强烈的反应,眉心微微蹙起来,伸手递给他,低低道:“握住我。”
修长白皙的手指递到眼前,溪兰烬顿时神情恍惚。 好想碰一下。 可是……会有瘾的。 恍惚片刻之后,溪兰烬回过神,狠狠一咬舌尖,些微的刺痛唤回了点理智,他哆哆嗦嗦地摇头,想到小谢看不见,带着哭腔说了声“不用啦”,便缓慢地背过身,含泪远离谢拾檀。 不可以贴贴。 谢拾檀的手一僵,白绫之下的眸色一冷,就要将溪兰烬扯回来。 腕间的雪凝珠发出刺骨的寒气,提醒他注意心绪安宁。 停顿片刻,谢拾檀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溪兰烬不愿沾上这股肌肤温度的瘾。 这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到了白玉星的注意,他望过来,看到溪兰烬裹得跟个春卷似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又奇异地泛着点微青,吓了一跳:“谈兄,你怎么了?”
裹上这么多层衣服,好像也只有心理作用,身上还是冷得不行,溪兰烬恍惚中没听清白玉星的话,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白玉星更害怕了,愣了好几晌,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个火红的珠子,递给溪兰烬:“这是炎金蝶炼化的珠子,拿着会暖和些,你快试试!”
珠子被塞到手里,依旧冷飕飕的,像拿着个雪球。 靠这种外物是没用的,他只能靠男人。 溪兰烬苦涩地把珠子还回去,心酸得厉害:“谢谢啦,这个于我无用的。”
白玉星抓耳挠腮:“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溪兰烬不想说出寒冰魄花的事,想到自己未来避难折乐门的计划,强撑精神,跟白玉星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白玉星倒也十分捧场,帮溪兰烬转移了不少注意力。 他将话题若有似无地扯到折乐门上,白玉星并未察觉到自己在被套话,聊到自己的师门,还愤愤不平的:“都是屁话,我师尊所授功法,是结合上古残卷自创的,与澹月宗有什么关系!”
溪兰烬没力气说太多话,只能当个捧哏:“对啊,澹月宗那群坏狗!”
哪知道白玉星立刻转变脸色,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
溪兰烬茫然,我不是顺着你说的吗?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白玉星才恍悟:“哦,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呢,我的孪生哥哥是澹月宗的弟子,我是折乐门的弟子。”
溪兰烬:“……” 兄弟二人,各入对家,很有想法啊。 白玉星担心溪兰烬真以为澹月宗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压低声音,跟他讲悄悄话:“其实我经常会去澹月宗找我哥玩的,偶尔跟他互换身份,也没人发现,澹月宗的弟子我认识很多,虽然是有些讨人厌的,但大部分都是好人!”
听到这一句,溪兰烬脑子里忽然“叮”地一声,起死回生,舌头都撸直了:“你的意思是,你很了解澹月宗?”
白玉星骄傲点头。 溪兰烬不敢暴露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往白玉星身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咪咪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澹月宗里,有没有一位叫谢卿卿的小姑娘?”
白玉星冥思苦想半晌,在溪兰烬期待的目光中,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哥偶尔会代长老在早课上点名,互换身份时,我帮他点过一次,见过澹月宗弟子的名册,没见过这个名字。”
没见过? 溪兰烬顿感失望。 怎么会呢? 那些朦朦胧胧的梦境里,谢卿卿明明很厉害,总不会是澹月宗的外门弟子吧? 好不容易碰到个对澹月宗内部有所了解的人,溪兰烬很不甘心,想继续打听。 正待再凑近点,好说悄悄话,腕上陡然一紧,传来一股大力。 溪兰烬人还懵着,就被那股力道带着扯回了原来的位置,蒙蒙地转过头,傻傻地问:“小谢?”
谢拾檀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上的绳子:“你和他在聊什么?”
靠得那么近,还一近再近。 这会儿就不怕会有瘾了? 聊什么? 溪兰烬脑子被寒花冻着,不太转得动,闻声脱口而出:“聊姑娘。”
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