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白绫,溪兰烬也没多少灵石可供淘货了。 左右除了那条白绫,他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慢悠悠地和谢拾檀走出那条街,没问谢拾檀来望星城做什么,反正问了小谢八成不会说。 啧啧,这个冷漠的修真界,和冷漠的小谢。 离开那条交易的长街后,溪兰烬随便拦住个过路的修士,问了问附近有没有什么热闹的、适合消遣的地方,正想过去,才陡然想起自己手上还系着根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腕。 差点忘了,他把他和小谢之间的白绳隐匿起来了。 溪兰烬抬了抬手腕,有些为难:“小谢,你是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办来着?方便与我同行吗?”
小谢的性子冷冰冰的,清冷孤直,一看就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与人同行,多了他这么个离不得太远的尾巴,心里估计很不愉快。 特地来趟望星城办事,还得带着他,估计就更不快了。 他正悄咪咪想着,出乎意料的,谢拾檀点了下头:“顺路。”
既然是来探听消息的,自然得去热闹些、信息交流密集的地方。 溪兰烬长长地“哦”了声,笑起来:“那我们走吧,方才打听到了,城内的千里楼最适合消遣。”
这“千里楼”颇有名堂,是千里顺风行旗下的。 世上有两大奇行,一个是万宝商行,一个是千里顺风行,溪兰烬在带着谢拾檀去仁仙城时,听老胡侃侃而谈过。 万宝商行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只要给得够多,他们就能拿出与之对应的宝物,在各大城池都设有拍卖行。 千里顺风行就更神奇了。 这个组织遍布各大洲,有独特的传情报方法,大小门派里都有他们的眼线,故而经常曝出些宗派丑闻。 像是问情宗大长老渣了道侣移情别恋小徒弟被道侣追杀三千里啦;无极门老不死的宗主是个老扒灰,孙子其实是儿子,知晓真相后父子反目啦;玄冰楼大弟子和死对头门派的大弟子搞到一起,还被双方师父抓奸在床啦。 就没有他们不敢传的。 堪称修真界的精神支柱之一。 偏偏他们消息灵通,跑路贼快,背后组织的人神秘莫测,从不露面,气得那些被曝丑闻的仙门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简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的狗仔小队。 对方既然那么头铁,谁家的丑闻都敢散播,那妄生仙尊的绯闻,说不定他们也不是不敢传。 溪兰烬急需蹭蹭谢仙尊的热度保命,非常需要他们。 和娱乐圈对应一下,妄生仙尊就是顶流中顶流,这种总想搞个大新闻的狗仔小报,应该会非常乐意配合。 千里楼在望星城的中轴线上,是座精美的三层漆红小楼,来往进出的除了修士之外,也有不少凡人,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头上长角的。 真是个和谐的修真大都市,溪兰烬心想着,挑开帘子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吃茶听书的地方。 想想也能理解,古代不像现代,可以看新闻刷视频,对于修士而言,偶尔消遣无聊,想和道友交流信息谈谈八卦,最适合的地方应该就是茶楼了。 还能听听说书先生今天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溪兰烬把身上最后一点灵石摸出来,买到个座位,和谢拾檀上了二楼,穷抠搜地只点了壶茶,甚至自带瓜子。 店小二默默地看了俩人好几眼,实在很难相信这么两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人,全身上下凑不出一块灵石。 溪兰烬面不改色地嗑着瓜子,当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假装专注地望着台中央。 附近桌的修士絮絮低语着,在交流最近修真界发生的大事,虽然他们在交谈时都布了隔音结界,不过那些结界似乎没什么用,交谈声依旧清晰地落入溪兰烬的耳中。 “化南秘境就要开启了,你去不去?”
“自然要去,我困在筑基中期十来年了,说不定能去探个机缘,寻得突破呢。”
“化南秘境虽限制金丹以下进入,但并非寻常秘境,里面诡谲莫测,很是危险……” “无妨,我一介散修,没什么牵挂,万一不幸陨在里面了,也不必担忧身后。”
“胡说什么,我就不是你的牵挂了?”
“你……忽然说什么呢。”
溪兰烬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这说着说着,忽然就开始倾诉衷肠的俩位。 刚瞟去一眼,说书先生已经不疾不徐地走上了台,朝着各个方向揖了一礼,笑道:“各位客官久等,咱们早上才说了与澹月宗反目、自立门派的折月门门主江浸月,接下来便说说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江门主——的师弟——妄生仙尊,谢拾檀!”
要讲谢拾檀? 溪兰烬立刻收回注意力,认真听讲,在心里准备好了小本本记录要点。 绯闻想要传得真,重在细节。 修界几位声名显赫的大能,哪个不是民间讲不疲的传奇,妄生仙尊的名号一出来,下面顿时一片叫好声。 听到要讲谢拾檀,茶楼里其他修士谈话的方向不免也转了个弯,但没有人谈及妄生仙尊受伤失踪一事。 看来那些人秘密刺杀不成,盖住了风声,转而在私底下搜寻他的踪迹。 知道他没死,眼下恐怕如坐针毡。 谢拾檀脸色平静,摩挲着茶盏,安静听着台上台下的声音。 “话说当年,澹月宗炼虚修士谢含泽云游四方时,在秘境之中,偶遇神兽天狼,与之结缘,夫妻恩爱数载,诞下一子,取名拾檀。”
溪兰烬很捧场:“哇。”
说书先生“啪”地一展折扇,随着叙述,周遭也仿佛隐隐有雷鸣之声,气氛做得很足:“无奈佳人命薄,那日雷霆惊闪,谢拾檀出生之刻,天狼也随之陨落,谢含泽悲痛万分,从此浑浑噩噩,携幼子独居澹月洲烟赤峰,独自教导幼子,父慈子孝,伤痛渐抚。”
溪兰烬:“啊!”
说书先生声音蓦然压低,声音沉郁:“怎料,十三年后的一夜,丧钟陡然响彻澹月宗,谢含泽魂灯寂灭,当澹月宗宗主带人赶到时,只见谢含泽砰然倒地,身边的小少年剑刃染血——人身难抑兽性,少年谢拾檀丧失理智,竟亲手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底下人跟着一阵低低抽气。 倒不是震惊于这个传闻,而是震惊于这说书先生也太敢说了。 自五百年前,魔祖之祸结束,谢拾檀清算各大宗派,血染长阶过后,谁不对谢拾檀噤若寒蝉。 谢拾檀弑父,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传闻。 或许是因为有一半的天狼血脉,导致他会丧失理智,六亲不认,嗜血残杀——神兽说是神兽,有神性,自然也有残暴的兽性。 台下一片哗然,台上的说书先生见势,继续讲:“澹月宗宗主并未遗弃少年谢拾檀,而是将他带回澹月宗,悉心教养。少年时,谢仙尊便展露出非同凡人的天纵之资,成为师兄姐弟妹们敬仰喜爱的人物。”
谢拾檀很少回忆过往,或许是因为受伤后神魂不稳,随着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听到这句话,许多过往如杯中茶水,轻微漾起。 隆隆雷声里,是烟赤峰上,意图将他身上的神兽血脉拔出的那双赤红的眼。 抑或是澹月宗内,四面八方投来的畏惧的、憎恶的、恐惧的眼神。 当真是“敬仰喜爱”。 直到身边的声音打断了那些细微的回忆。 微漾的茶水复归平静。 谢拾檀听到身边的人小声嘀咕:“谢拾檀也太可怜了。”
可怜? 谢拾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偏头转向他,眉心微拧。 溪兰烬以为他赞同自己的说法,小嘴叭叭起来:“你也觉得吧,小谢,他又没做错什么。”
谢拾檀重复了一遍:“没做错什么?”
溪兰烬想了想,认真道:“你想,除了那个所谓的弑父传闻外,还有过谢拾檀丧失理智、发狂杀人的传闻吗?没有。这些八卦小报惯会以讹传讹,又三人成虎,谢仙尊瞧着也不像是会给自己辩解的性格,也可能是不屑于解释,所以我觉得,此事必有隐情。”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自己都没察觉,无形中他非常偏袒谢拾檀。 谢拾檀淡淡道:“倘若他当真弑父呢?”
溪兰烬毫不迟疑地回:“那他定有他的理由,像谢拾檀这种人,做事必然有道理,若是有道理,别说弑父,就是要屠尽天下所有人,我也觉得不无道理。”
——“我觉得没问题,像你这种人,做事必然有道理,若是有道理,别说弑父,你就是要屠尽天下所有人,我也觉得不无道理。”
两道声音重合,几乎只字不差。 从苏醒到现在,雪衣少年清冷漠然的脸上头一次有了另一种表情。 溪兰烬滔滔不绝地讲了会儿,有点口渴,倒了杯茶水,正准备喝,手腕蓦地被一把死死攥住。 他愣了一下:“你也想喝……” 话音顿了顿,他察觉到少年的呼吸很沉,仿若风暴来袭前的海面,声音都不由低下来了:“小谢?”
谢拾檀手上的力道收得愈紧,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剖出的:“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股力道极大,不像谢拾檀刚醒来那次,溪兰烬被捏得很疼,轻轻嘶了声。 腕上的珠串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动荡,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白绫下的睫毛颤了一下,谢拾檀不知道自己是被珠串刺到了,还是被那声低呼刺到了,指尖一顿。 良久,他一点一点、缓缓松开了溪兰烬的手腕。 突然被大力抓了一把,溪兰烬也不生气,只是感到莫名其妙,揉了揉被捏红的腕子,眨了下眼:“没有谁教我,我想说就说了。小谢你怎么这么奇怪,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谢拾檀偏着头,仿佛想要透过白绫与眼前的重重黑雾看清他。 可他现在神识和视线受限,看不见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静默良久之后,溪兰烬听到谢拾檀沉哑的嗓音:“没有。”
一会儿的功夫,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经说到后面了:“谢仙尊此生有过两个大敌,一个是被魔门从万魔窟中唤醒,为祸世间的魔祖,那场旷世大战无人不知,咱们先按下不提,今日我们讲讲,谢仙尊另一位不死不休的宿敌——五百年前,死在仙尊剑下的魔门少主,溪兰烬!”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刚把茶水送进嘴里的溪兰烬噗地喷出一口茶。 有完没完了,这个世界怎么那么多和他撞名的? 还特么都是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