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圣驾才浩浩荡荡而来,走到上方落座。
姜柚抬眸看过去,建元帝如今不到五十,身体尚且硬朗,面容清瘦,能从中窥见年轻时的英俊,他身着黄色龙袍,袖子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腕间,右手里盘着一两只精巧的玉葫芦。
太后坐在他身侧,满头珠翠,雍容华贵,保养得很得当,虽然岁月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那慈祥的笑容,却很亲切,建元帝的生母不详,从小就被她养在膝下,一路扶持上了帝位。
可以说,是她成就了如今的建元帝,可惜他不争气,不理朝政,更喜欢寻仙问道。
姜柚敏锐地发现,太后的目光扫过宴堂时,在卫崤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秒,暗含忌惮和无可奈何。
在几番礼乐和致辞之后,光禄寺开始传膳,玉盘珍馐就有上百品,冷荤热肴、点心茶食皆盛于银器中,摆盘精美。御酒房跟着马不停蹄地上酒,什么宫锦春、竹叶青、南烛酒、白玉腴、玉卮醪等等,全是珍贵的名酒。榷茶司也不甘落后,什么君山银针、白毫银针、洞庭碧螺春、西湖龙井、六安瓜片等等,全是上等的茶叶。
当然,说实话,很少有人是真的奔着吃饭来的,要么是为了攀谈结交某人,要么是为了获得皇帝的青睐,要么是出出风头,博个好名声。
众人渐渐放开来,席间的气氛逐渐变得热烈起来,纷纷端着酒杯热络地聊起了天。
隔着炫煌的灯火和吵闹的人声,卫崤安静地看着姜柚,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酒壶上点了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姜柚没要宫女伺候布菜,倾酒壶倒了一杯酒出来,低头嗅闻了一下,不由得抿嘴乐了一声,遥遥冲他举起了手中的玉杯。
她不太喜欢喝茶,尚年少也不宜饮酒,这桌的酒壶是卫崤特地吩咐人换的,装的用杨梅、荔枝、小青柚和冰糖块煮的果茶,天气有些热,还特地放了些冰块,冰凉又清甜,很解暑。
夜幕低垂,星河流转。
酒过三巡后,宫宴进行到了高潮,离姜柚不远的一个少女站起身来,朝高台上的建元帝行了一个礼,脆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臣女代表定国公府,给您献礼。”
定国公府?
姜柚转头看向这个少女,才发现这是差点被遗忘的女主角徐雪宁,她们二人分明同岁,徐雪宁却已经能看出少女柔软窈窕的身姿,个子高挑纤瘦,长得非常漂亮,娇若芙蕖,冰肌玉骨,身着一身软红色的轻薄衣裙,长发用一对长长的衔玉簪珥挽起,给人一种明媚张扬的感觉。
徐雪宁下意识地看了卫崤一眼,睫毛轻轻一颤,重生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卫崤,日后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如今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起身上了高台。
在徐雪宁看向卫崤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女,祖父是太傅,父亲是定远大将军,母亲是长公主,面对他的时候,怎么会露出这种惊惧的眼神呢?
她不可能知道他才是皇城真正的掌权人。
卫崤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一世自己与此人毫无交集,但她的眼神不像不认识他的样子,除非……她是重生而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发现姜柚也在好奇地看着徐雪宁。
卫崤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微垂下眼睫,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晦暗的阴影,不管是谁,都不能在姜柚面前吐露他曾经做过的事,就算只有一点可能,他也要把那点可能扼杀在萌芽之前。
徐雪宁表演的不是简单的琴棋书画,而是一边跳舞一边作画,一舞长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以帔帛为笔,点墨作画,众人连连称赞,连高座上的建元帝和太后都面露赞赏。
姜柚一脸欣慰地看着徐雪宁,在脑海里对系统说道:“统子,这简直就是女主必备技能。”
系统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宿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可以划分到穿越女这一类别,也应该掌握这项技能的。”
姜柚:“……追你的剧去吧。”
系统委屈地缩了回去。
姜柚捻了一粒樱桃煎放到嘴里,细细地抿着,被放在锅中煮烂煎蜜的樱桃十分甜。
她看了看台上表演的徐雪宁,她的画作快成了,应该是大景山河图,画得没有多精妙,胜在构思奇巧,寥寥几笔,倒也很有神韵。
姜柚又看向对面的卫崤,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一样,无论她什么时候看过去,都能跟他对上眼神。灯火摇曳间,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便捻起一颗樱桃煎对他示意了一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很甜。”
卫崤抬手夹起一粒樱桃煎送入口中,笑了笑,确实很甜。
姜柚眯着眼睛继续往下一些的位置看,便宜爹正在跟翰林同僚推杯换盏,他显然不怎么会喝酒,却很擅长忽悠,顶着一张清俊严正的脸,举杯遮袖饮酒的时候,面不改色地把大半的酒都倒进了袖子里。
旁边的祖烈喝得满脸通红,还在不服输地嚷嚷道:“再来一壶!”
姜柚:“……”有点6的。
再往后面看,她还看见了二房家的人,她们坐得比较远,其中姜宜安姐妹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正好排在徐雪宁的后面,见她这般出风头,心里肯定嫉恨又紧张。
卫崤默默地看着姜柚的动作,脸上依旧挂着常常示人的笑容,眸光却逐渐变得幽暗,是那种带着浓重占有欲,又带着无情和冷血的凉薄之感,他的瞳色是浅琥珀色,内里却深不可测,宛如裹着剧毒的糖霜。
她的眼里装了好多人。
卫崤鸦羽似的睫毛低垂,声音很轻,似叹息一般,残忍又兴奋地说道:“要是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就好了。”
他的眼底泛起一抹失控的血色,闭了闭眼睛,将森然的杀意强行压下,拢在袖中的指骨被攥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