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本宫的孩儿?”千仪公主站在屋顶,怔怔看着那个趴在女子背上,操纵女子挨家挨户敲门的东西,眼中是震怒,惊疑,还有……痛苦。
这真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初得知怀孕,她便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有恶魔血脉的孩子,于国于民都是祸害,她好不容易狠下心,要求陛下将孩子赐死。
可现在,怎么没死?
为什么说是她不愿意杀了这孩子?
为什么?
“有人传了假消息。”宴姝站在她身侧,维系着二人的隐匿术法。
她心疼似的转头看一眼千仪公主,可出口却不加犹豫,“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假称你寻死,要求留下这个孩子。”
“陛下疼你爱你,最终拗不过你,留下了祸根,而陛下最后狠下的心,便是将你禁足。”
“你在宫中,能知道什么呢?所见所闻,不过是道听途说,可是公主殿下被魔鬼勾得迷了心智,不顾臣民死活,这样的名声已经散播,谁愿意靠近你说些真话呢?他们从此只会谄媚。”
“而与此同时,真凶便要开始牟利,从哪里开始呢?大概是,除掉唯一一个能分走陛下宠爱的女人吧?”
这个女人便是千仪公主。
掌事宫女先是用计策,在千仪公主引产痛苦晕厥之时,凭借千仪公主对其的信任,恳求陛下放过小魔鬼。
这是她疏离父女的第一步,皇帝因为千仪公主的固执难过生气,好一段时间不愿意主动靠近,而千仪公主沉浸在和尚变魔鬼,自己又亲自下决定杀了孩儿的痛苦中,一时无暇顾及其他。
这时,掌事宫女已经凭借千仪公主的名头,常常陪伴陛下左右,动用计策,成了陛下枕边人。
皇后去世多年,陛下再移情别恋实在情有可原。
而这时,千仪公主察觉不对,她听说了二人的事,感到被背叛,她一闹起来,陛下怎会无视女儿,而选择一个小小宫女?
哪怕是有几分兴趣,又怎么比得过宠爱了那么久的女儿?
可此时也是掌事宫女计划中的一部分。
公主迟早会阻碍她成为真正的后妃,她需要的,便是主动出击,赶走公主。
公主哭闹的形象在掌事宫女的渲染之下,更被坐实,陛下终于同意让公主再择婚。
他想,只要再喜欢上一个男子,公主应该就会好了。
彼时,公主尚不知自己在宫外的名声已经彻底被败坏,皇帝为此操心。
而掌事宫女则以心疼陛下爱女之心为由,劝陛下动用皇权的压力。
陛下一生都是明君,唯独这件事,他想自私一次,为了他宠爱一生的掌上明珠。
殊不知,在宫外,经由掌事宫女的刻意安排,公主名声更差。
在宫内,她利用自己早已被公主厌弃的身份,常常规劝公主顺从择婿大典,可是更激起公主的叛逆。
这也是她要的,只要公主不配合择婿大典,那就会死很多人,到最后,所有罪名都是她千仪公主一人的。
陛下的忍耐终究是有限的,等公主彻底失去偏袒,便是掌事宫女的时机了。
“我曾经对她很好。”
听完这所有,千仪公主忍不住哽咽,连本宫这样的自称也忘了用。
她双眸通红,看着远处还在敲门的小魔鬼,想得似乎却是另一件往事,“她原本不是我的人,当初,是我无意撞见她被其他宫人欺负,我心软了,让她来了我身边伺候。”
“她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又很有点小聪明的人,把我哄得很高兴,我逐渐亲信她,到后来,她成了我的掌事宫女,可我却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
“她好像开始厌倦皇室生活了,当然,只是我以为,我那时万念俱灰,想着安顿好身边所有人,便去寻我那死去的孩儿,可我还在费心想看哪家郎君合适她,却突然发现,她与我父皇……”
“她不夏欢我父皇,我能看到,她没有喜欢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位置,一个高贵的位置。”
“那时我才明白,她哪里是厌倦了皇宫,她是早就想要做主子了。”
“可我原本也没有将她当过婢子,我甚至按照公主出嫁的仪制给她备置诸多嫁妆,我很难过,开始排斥她,没等来一句道歉,反倒是等到了圣旨,要我择婿。”
“而她主动请缨,要来监督我。”
千仪公主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深深呼吸两口,这才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意,“我一腔真心全是错付,可我直到上一刻,还以为她只是单纯要一个尊贵身份。”
“可实际上,她已经将利刃悬到我的头上。”
一个恶名昭著的公主,用强权逼迫适龄男子参加择婿大典,只要其中有一个足够有能力,又足够有血性的男子,这个公主,将再无安生日子。
甚至,再无活着的机会。
宴姝没有再说话,只是想到最初在城楼上那个女子。
她没有亲见她的样子,只是听到她一句句的重复。
她在问来人,问是否为她而来。
是因为这一辈子到头这些年,实在过于痛苦了吧?
原本宴姝对于这种不关己身的苦痛是难以感同身受的,但最近不只是为何,倒是越来越能够共情了。
她沉默站在千仪公主身侧,晚风并不温柔,更有些凌厉如刀锋的感觉。
“你能杀了它吗?”
千仪公主突然出声。
城中有禁制,魔鬼无法入内,所以,在这座城中,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和尚,但这小魔鬼是她诞下,混了一半人类的血脉,于是得以留在城中,却也因为血脉所限,无法离开。
“当真?”宴姝确认道,她眸色微沉,又道,“我只答应了你一个愿望,如果你要我杀了他……”
她的话语未尽,千仪公主却突然笑出声来。
说是笑,不如说仅仅是做了个表情,因为这样子实在不算世俗意义的笑,除了嘴角是向上弯的,旁的神情,皆是哭泣。
“本宫自是知道,既然要择婿,便好好嫁个人,了了余生罢,那人,是本宫欠他,却不该这么多百姓来还。”千仪公主阖眸,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杀了他,本宫想好了。”
她话才说一半,泪痕却已经在脸上交错纵横。
哪怕是魔鬼,那也是她的孩子。
只是作为公主,她已经自私过很多次了。
总不能再一次辜负父皇和那么多臣民。
宴姝看着她,久久没有出声。
她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感,只是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爱,究竟什么样才能称为正确?
千仪公主说着杀伐,却因此泣不成声。
她的母亲心死与父亲的逝世,又担心幼女无法成活,于是拼尽所有,让她换血后成为了纯血统的蓝尾人鱼。
宴姝出神良久,直到有一扇门打开。
老妪颤巍巍站在门口,老泪交错地看着门口之人,忽地怆然惊呼,“女儿?我的女儿!”
“我帮你。”
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如今在试炼中,她的能力不再受限,解决一个尚未成长的恶魔不过弹指之间。
只是被恶魔选中的那个女子,到底是活不过来。
宴姝背过身,不再忍心看那老妪伤心欲绝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