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心中万分惊讶,他万万想不到多少人想破脑袋都不知该如何解决的土地兼并问题居然可以被这种方式解决?
孙新没有抑制土地兼并,事实证明,无论怎么抑制都是没有用的。
当年王安石变法出了那么多招数,想要帮助穷苦农民有钱去耕种,并限制大地主购买土地,但是最后的结果土地兼并依旧是愈演愈烈,朝廷的财政增加了,可是财政的压力都转到了小地主和贫农身上,反而使得普通百姓的日子更加艰难。
而孙新只是将那些地主们原来应该用来购买土地的钱转移到的别的方向的投资上,结果却不光是使得土地兼并不会加重,反而还为天下创造了更多的财富。
这是一条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路子,但是此时听孙新说明后再想想监理会一路发展过来的过程,宗泽突然感觉无比通透。
可下一刻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不禁皱眉。
孙新明白宗泽是看出了问题所在。
“监理会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只怕在中大人心中便是这经理会的天下,再没有士大夫的存身之地了吧。”
标准的士人阶级并不是什么职业官僚,职业官僚是可以被近代社会所吸收的,任何社会都需要管理人才,甚至孙新的监理会之中的护保党员就比士大夫的组织度更高。
士大夫阶级和监理会制度真正的矛盾在于这群人说白了就是一群地主而已,护保党的信仰解释权是在孙新手上的,是孙新用来团结大家的工具,而四书五经的解释权可不是在赵官家的手上。
儒家这一套体系不光对下面的普通百姓有限制能力,就是对上面的赵官家同样有极大的约束力,是地主们用来保护自己利益的东西。
而在监理会的制度之下虽还有各种的官僚,但是他们却实在没有太多理由去学习那维护地主统治的四书五经了。
倒不是说儒家学说在监理会的之下就不发展了,相反,因为监理会治下的百姓们生活更安乐,地主们余钱也多了,为了装点自己的门面许多地主还是会让自家的孩子想办法去考科举。
虽然不求做官,但是有个老爷的身份在身上,出去做事也有面子一些。
只不过这种没办法当官的四书五经已经不再有什么真正意义。
就像是孙新前世的学校里面也会教孩子读一些国学经典用来陶冶情操,这东西取其精华用来培养人格其实挺不错的,但是既然没有读书科考的作用,这些儒家学问终将只会在社会上越来越边缘化。
熟悉儒家思想的人还会存在,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四民之首了。
宗泽已经明白了,以后的监理会体制之内有权利有地位的人是监理会的官员,是有钱的大商人,甚至是那些监理会大学里每年披红挂彩的优秀毕业生,优秀工人,优秀庄客之类,却永远不会再是那些知乎者也的老夫子们。
此时车子已经驶离人群聚集的地方,山道之上,两边十分僻静,孙新听到宗泽的问话也是越说越激动,他对宗泽道:“我不想造反,但我也不怕朝廷。”
“可朝廷拿什么跟我打?”
车子停下了,宗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甚至怀疑刚才孙新所说的狂妄之言是头脑昏聩了。
孙新却是凛然不惧的回看他,朗声道:
“你看看那些我监理会治下的庄客,他们哪个没有受到我监理会制度的福荫,你若是让他们把监理会撤了再和再回去交朝廷的赋税,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天心人意,什么叫天心人意?”
“百姓有肚子会挨饿,冬天会冷,正和四年登州道上犯天花的,冻死的那么多人,老天看了也叫可怜,让他们吃饱不受冻,这就叫合乎天心。”
“他们吃饱了不受冻,然后支持那些喂饱他们的人,这就叫百姓的人意。”
“有这许多百姓的支持,我有何惧?”
“天心人意在我,百姓们支持我,宗大人所说的天道君臣父子,难道比这天心人意更有力量?”
一席话掷地有声,说完之后,孙新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而宗泽也是愕然的看着他。
半天之后,宗泽咽了一口唾沫道:“或许你们监理会的所为合乎东三府的天心意义,但天下可不止山东一地。”
“大宋百二军州,如此多的州府,若是你们真个造起反来,山东的百姓或许跟着你,但战端一启天下其他地方的百姓可就要吃苦了。”
孙新看着宗泽的眼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忧国忧民的真诚。
孙新也不禁感到钦佩。
孙新一字一句的说:“朝廷不打我,我不造反,朝廷要拿我的监理会,我也不给。”
“这其中有许多麻烦,我知大人即将离开山东。这最后一段时日,我想要大人帮忙。”
“请大人以监理会治下几十万百姓为念,且帮上一把。”
宗泽看着孙新,良久。
他突然摇头笑起来:“你这可不是让我帮上一把,若是他日伱造反,我逃到山东,你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啊。”
闻言孙新也哈哈笑起来。
当天晚上在独龙岗准备的一桌饭菜宗泽和孙新全都没回去吃,孙新直接驾车带着宗泽回到独龙岗之后便召集了在郓城周边的几個总会监事急忙忙的一起开会,会开了一夜,宗泽大受震撼,他是第一次看见监理会高层的讨论方式,居然感到由心的激动。
这群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活力,哪怕是办公室到了半夜也全都没有想要歇息的意思,虽然很不想说出那个词,但是宗泽心中还是不由的冒起了“新朝气象”这四个字。
第二天宗泽便跟着乐和等人一道回了登州。
宗泽在登州也就剩两个月的时间了,原本乐和还担心他会不会跟监理会虚与委蛇,但是很快宗泽的行为便让他打消了疑虑,在外人看来,宗泽似乎是临走想在登州的孙新这里狠狠的捞一把,为此脸都不要了,几乎没底线的为孙新谋利益。
但是乐和登人却知道宗泽在这事情中出了多大的力气。
半个月之后登州四县的管理权全部给了监理会买通的官员,甚至连登州的防御力量都大部分被交给了监理会安插在州府之中的人,宗泽走之后只要孙新的经营不太拉胯,登州基本上就可以看成被监理会实际掌控的行政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