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婳琼还没反应过来时,赤裸上身的龙启睿就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向外跑去。钟婳琼看到,龙启睿另一只手上攥着一串车钥匙,估计是他在刚才打斗时,从孤星身上扯下的。苍茫的星空下,龙启睿和钟婳琼跑上一辆拉力战神越野车,在黑夜中驶向远方。望着爱车被劫走,关永默既黯然发抖,又怒不可遏,他声嘶力竭地发号施令,让所有保镖一同驾车追赶。刚才参战的六人,虽各个战败,但由于龙启睿心慈手软,一招一式旨在阻止对方进攻,远未痛下杀手。因此他们原地修整一阵后,均能重新披挂上马,驾车追逐。于是,这九人分别登上余下的三辆“拉力战神”,由噩梦、冰窟鬼、铜人松分别驾驶,向龙启睿穷追不舍而来。深夜将至,上海的街边依旧灯火通明。放眼望去,路灯纵横交错,道路车水马龙,商店霓虹闪烁,街边人头攒动。穿梭街头巷尾,龙启睿极速地行驶着,他的驾车技术可与搏斗技巧相提并论,能够游刃有余地丝滑漂移,并道超车,任凭道路曲折,车流莫测,皆可举重若轻,如履平地。此刻,龙启睿心中依然只盘算着如何逃过此劫,但坐在一旁的钟婳琼望着窗外飞驰倒退、目不暇接的建筑楼阁,不知为何,向来怯懦的她,心中已不再害怕,她紧紧抓着安全带,又看了看龙启睿结实的臂膀,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渐渐稳住她的每条神经。尽管周围的所有景观都如导弹般一闪而过,像一架失控的放映机,以超高的频率切换着画面,让记忆的碎片只能留意转瞬即逝的模糊亮光。突然,一辆巨大的紫色卡车迎面开来,车灯像硕大的眼睛,横梁是饥饿的獠牙,但龙启睿丝毫没有减速之意,他机敏地扫了一眼后视镜,居然向左打舵,猛踩油门,横冲直撞地朝那卡车顶了过去。这一秒,钟婳琼本能地屏住呼吸,而冰窟鬼的座驾也一直在后面死咬不放。就在即将碰撞的瞬间,龙启睿迅捷地朝右转向,与卡车擦肩而过,以一线之隔避免了撞击,但那卡车却在慌乱躲闪中向冰窟鬼生吞而来。乌黑的车轮碾碎引擎盖,压着“拉力战神”在路面摩擦,车身前端早已被揉成纸团,时不时还被蹭出几道浓烟。里面的冰窟鬼、巨猿、孤星三人虽性命无碍,但这价值百万的豪车早已骨肉绞断,分崩离析。龙启睿一个急转弯开到通往郊区机场的高架桥上,那是上海的首批高架桥,落成已有十年,部分路段仍在延伸中。越野车轧过钢筋铁骨的路面,发动机在放肆轰鸣,轮胎在舍命转动,就在即将甩开追兵之际,不料一块蓝色的施工标志突然挡在前方,远远望去,桥梁尽头如被拦腰折断,只有零落的支架撑起尚未竣工的景象。现在开道下桥已再无可能了,原路返回更是凶多吉少,龙启睿看着“拉力战神”前侧巨大的防撞护甲,又仔细端详着周围桥梁交错的路况,一个冒险的想法在心中渐渐生根发芽。只见他自信地调转方向盘,挪动变速杆,在后视镜中将越野车缓缓倒退。随后,他又重新调档,竟然硬着头皮向高架桥的防护围栏撞了过去。在这冲撞的节点上,钟婳琼随着车身猛烈颠簸,仿佛每一处骨骼都要被弹出体外。“你疯了!可别找死啊!”
钟婳琼叫着,她隐约猜到了龙启睿的意图,这个计划实在是如同自杀一般。眼前围栏底端是几十厘米的水泥圆坡,上方是几米高的钢化玻璃,龙启睿每次发力加速,腰部的腹斜肌都会抖动一下,反复撞击后,围栏便开始逐渐破裂,直到一整块钢化玻璃土崩瓦解。这一瞬,“哗啦”一声巨响,大量碎片将高架桥铺满。与此同时,关永默的另外两辆越野车也追了过来。薄纱般的黑色云朵遮住了依稀的微弱月光,龙启睿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又垂了垂自己的袒露的胸膛,脸上挤出一副勉强而无奈的笑容。他用依旧沉稳的语调对钟婳琼说:“安全带系好了吧?”
路灯的光线昏黄而模糊,这个城市的车流仍在若无其事地运转。龙启睿的眼睛眨动了一下,就在他再次睁开双眼的刹那,仿佛有两团烈焰在目光中喷射。突然,他如跺脚一般踩下油门,庞大的车身越过水泥,冲出高架桥,向另一段比较低的高架桥上“飞”了过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望着两座高架桥之间的地面,如同俯视陡峭的悬崖,悬崖底端,是彼岸世界的幻影。地面上的路人,若能正好抬起头,会看到一只巨大的史前怪兽从上方飞过,那一定是一种自然的错觉。钟婳琼在失重下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心悸,她看到眼前那段较低的高架桥已在视线中越来越近,上面还有人骑着颜色各异的自行车。龙启睿将身躯紧紧地靠向椅背,他用力捏着方向盘,屏息凝视地等待着撞击。“轰”的一声,天地颤抖,龙启睿的拉力战神越野车在上下起伏中四轮着陆。那一瞬,他和钟婳琼都感受到了撕裂般的震荡。龙启睿用尽浑身解数踩着刹车,不停地转动方向盘,终于让座驾渐渐恢复了常态。但是,铜人松驾着另一辆“拉力战神”却在模仿相同的动作时,唯有车头接触到桥面,车尾在空中向下旋转了180度后,整个车身从数十米高的桥上以翻船姿态径直坠下,砸出一团湮灭在爆炸中的悲剧绝唱。那车上的人是铜人松、骷髅火和钢牙川。高架桥上,关永默、烽烟和噩梦三人下车俯瞰着黑色与橙色交叉的浓烟火光,又眺望着龙启睿远去的光影,各自陷入了一片心有余悸的沉默中。关永默虽为人跋扈,但骨子里注重情义,他知道,自己又要重金办理三场隆重的葬礼了。一阵冷风吹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烽烟和噩梦说:“我爸爸常提到,做人要有格局,我本不愿弄成这样,但今天这事儿真是贼拉的奇怪,奇怪啊。”
这时,他轻轻抚摸着女杀手噩梦的脸颊,“还记得龙启睿的家世吗?这绝不是他的作风。去,给我查清楚,龙启睿上次受伤后到底得了什么病,那个小丫头片子又是谁,我有预感,这事儿背后还藏着更大的玄机。”
一小时后,龙启睿将车子暂时停在浦东郊区的农田中,这里草木荒凉,四野无人,他反复确认着周围的环境是否绝对安全,然后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滴汗珠也沿着胸肌的侧棱慢慢滑落。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刚才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实的,如果有下次,自己再也不做这种生死赌命之事了。与此同时,钟婳琼也慢慢回过神来,她想说些什么,却被龙启睿抢先说道:“婳琼,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强出头,让你冒了这么大的险。”
龙启睿低下头,神态像一个犯了大错又不敢面对父母的孩子,他失去了原有的豁达潇洒,近似哽咽地接着说:“那三个人,那三个人都死了对吗?一个胖胖的,一个文艺的,一个直率的,他们也有家人,这都是我造成的,婳琼,我不知道失去了什么记忆,但其实……其实……其实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钟婳琼轻轻微笑着,然后也渐渐哭了出来,她伸手摸了摸龙启睿的耳朵,又拍了拍他的肩旁:“今天那个墨镜男欺负我时,你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但你,你选择了保护我,是我应该感谢你。”
远处的稻田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缄默了很久后,钟婳琼好奇地问道:“你,以前练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龙启睿思考了一阵:“也许吧,我只记得小时候爸爸和哥哥是开武馆的,可我好像从来没参与过。”
钟婳琼擦掉眼泪后再次笑了笑:“就像你讲的第二大公理,我们应该庆幸记忆和习惯是分开的,一定你失忆后忘了训练的经历,但习惯的动作却从未流失。”
这时,龙启睿探索着打开车上的空调,对钟婳琼说:“我不回失忆康复中心了,我怕连累更多的人。我要回家,你愿意到我那里躲避一阵吗?”
听到“回家”二字,钟婳琼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亲朋好友的住院患者,但她并未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说:“我也不回医院了,明天一早我想去华东师范大学,也许那里还有我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们,也许,这样会更快找回我的记忆。”
那晚,钟婳琼在副驾驶上静静睡下,而龙启睿则在旁边站了一整夜的岗。晨曦的光芒渐渐划过天边,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里,散发着万籁俱寂的浓郁芬芳。碧空笼罩,微风轻拂,鲜活的稻穗们在空荡荡的世界里互相追逐,迎风飘扬。为了避免跟踪,二人将拉力战神越野车停在原地,搭车来到附近的食杂店里,龙启睿拨通了五年前家里的电话,又把身上所有红色和绿色的钞票都交给钟婳琼。挥别之后,钟婳琼独自坐进了起步价10元的上海大众出租车。那一刻,尽管有再多的未解之谜,但她心中似乎不再害怕,不再迷茫了。她希望自己未来变成像龙启睿那样的人,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能心怀善念,勇敢前行。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兰州拉面店内,噩梦站在满地残骸中,用矿泉水清洗着一张被油污腐蚀的学生名片。渐渐地,名片上露出一行字:华东师范大学。噩梦冷艳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她用手指轻轻转着银色的车钥匙,悠闲地踏进了一辆同样银灰的奔驰座驾。